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txt80.com--【冰澜海】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一章   这一天是农历六月初八,阳历七月二十八,这一天是入伏的日子,是个炎热难熬的天气,莫憾生走出监狱大门的时候脑子眩晕了一下,她下意识的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眼前的景象依然是有些恍恍惚惚的,她有不太严重的低血糖,高温的天气下她总是有晕眩的感觉。   眼前是一条笔直的柏油马路,昨天夜里有一场雨,路面很干净,荒郊野外的,马路的周围疯长着半人高的蒿草,水蒸气从路面上蒸腾而起,肉眼看去,光线在那里有些扭曲发散,这一天不是探视的日子,周围空旷而寂静,身后的铁门“咔咔”合拢的时候憾生拖沓着迈出了脚步。   憾生是个女人,这一年她27岁,在身后的这座河北省某县监狱服刑了5年,这天是她出狱的日子。   憾生是个个子挺高的女人,入狱前她有些肥胖,五年前她被警察带走的那天穿着短袖白衬衫,一步裙,当时是最流行白领女人的打扮,她入狱这五年没有人来看过她,如今出狱了还是只能穿五年前的衣服,只是这衣服如今穿来却明显的大了好几号,衣服还行,裙子穿着却老是往下掉,她走了两步,开始的时候还往上提提,后来看腰的地方卡在胯部也掉不下去也就随它去了。   一条小马路通着三公里外的国道,前后无车无人,天气太热,憾生在太阳底下烤着,埋着头往前走,这条路的尽头和国道相连,上了国道就可以有中巴坐,中巴车可以把她带回B城的市郊,然后再花两块钱转一次车就可以回家了,憾生的思维简单,低头走着脑子里只考虑着这件事情。   视线所及的地平线上,恍恍惚惚的出现两个小黑点,穿过发散扭曲的光线看去有些不真实,等着慢慢的走进了,才看出原来路边停着一人一车。   车是好车,保时捷的卡宴,人也如车一般耀眼奢华。   憾生走到跟前,抬头看着站在车前的人,佟夜辉这人在青少年时期是个竹竿一样的瘦长身材,瘦的身上好像没有挂二两肉,就是一张脸好看,剑眉星目,悬胆鼻,肤色白净,唯一有点不好的就是天生了一张薄唇,是个薄情的面向,比起五年前他壮了很多,脸上的五官好像又长开了一些,宽肩,细腰窄臀的,透白的衬衫下隐见愤张的肌肉,这人真的长成个男人了,憾生如此想着。   车前的男人站在路边,双手叉腰一直迎视着憾生走近,他个子很高,站在那里颇有气势。   看着憾生走到跟前,两人对视几秒男人牵动着英俊深邃的五官露出个笑容:“憾生。”   憾生想这人怎么能笑的这么从容,心底一股粘稠的血腥之上下阵翻涌,她紧抿着嘴唇,看着男人无话可说。   这个时候憾生在想:如果自己是个男人,那她与眼前这人应该是有刻骨深仇,可她是个女人,女人和一个男人的纠葛中掺杂了爱情,恨就模糊了,而爱却会是一把犀利的刀,绞的她血肉模糊苦不能言。   憾生九岁的时候认识的佟夜辉,他们一起度过了整个少年和青年时期,在过往十几二十年的时间里,憾生的所有心思都用在了这个人的身上,是真真的全部用在了这个人身上,她人生中最好的部分,能给的和不能给的她统统都给了这个男人。   憾生觉得自己挺贱,像碰见如今她这个局面的,哪怕做不出恶语相向,就是但凡有点骨气的最起码也应该绕道走开,可她在牢里琢磨了这男人五年,她舍不得就这么走开,但要她张口跟这人说点什么,张口之间喉头却是哑的。   就在憾生认真的看着眼前的人的时候,佟夜辉往前迎上一步,满脸轻松的笑容开口道:“憾生,我来接你,我们先上车吧。”   憾生其实就想好好看看这人,她已经五年时间没见过这人了,和记忆中的出入很大,对比着眼前的相貌,过往的很多镜头翻江倒海的从记忆中冒出来,她沉浸在某种恍惚的情绪里,但男人忽然上前的一步打破了她的幻想,忽然在眼前放大的一张面孔让她一下子回到了现实,稍稍的怔忪中她缓慢的侧身绕过佟夜辉走了出去。   佟夜辉从见面伊始就小心的观察着憾生,他是做好了来还账的准备的,当他决定要还账的那一刻,就开始设想他们的见面,在一段为数不短的是日子里,他反复的思考,想象,每一种可能他都演练过,如今这局面也没走出他的设想,他伸手就抓住了与他插身而过的一只手臂,脸上堆砌起最自然的笑容,语气也是不卑不亢的和煦:“憾生,有很远的路让我送你回去吧。”   憾生僵着身子往前挣了挣,佟夜辉加大手劲不放手,憾生有很多年不爱说话了,她做不出来歇斯底里的挣扎叫嚣的矫情事,晃眼看见路边有一块砖头,她想都没想就扯着胳膊就弯腰捡了起来。   砖头捡到手,憾生扭身看着佟夜辉,刚才还平板着的一张面孔,就着弯腰转身的瞬间,就变了一番模样,眼里积满了泪水,五官皱在一起,一脸的痛苦。   佟夜辉没有阻止憾生弯腰去捡砖头,他以为憾生捡砖头应该是要往自己身上招呼,他定定的站在那里,没打算放手平静的做好要受一板砖的准备,可憾生转头间眼眶里的泪水,让他心里一颤,还没能有所反应的时候,憾生手里的板砖就“砰”的一声砸在了她自己的脑袋上。   眼泪和着鲜血从眼角一直落到下巴,最后凝成一滴一滴的滚落到干净的路面上,左边的视线里一片血红,憾生眼里透着恨意,她是在恨自己,本来砖头拿到手的时候,她的意识还是要往佟夜辉脑袋上砸去的,可到了最后一刻,她还是下不去手,她下不了手只有转过来伤自己,她觉得自己窝囊透了,她恨自己。   几乎贴身而站的一男一女,时间和空间仿佛在他们周围凝固,佟夜辉因为太过的震惊,脸上反而不见什么表情,憾生没有多少的眼泪,两行泪水涌出后,眼眶就干涩了,她看男人还不放手,低头又去看左手上的砖头,没等她再有动作,右臂上的手劲就松了,她没什么犹豫的扬手扔掉手里的板砖,转身就走。   荒凉的马路上,一前一后的走着两人,憾生低着头,走的不快,眼睛看着脚下的方寸之地,仿佛注意力都在走路这件事情上,神情格外的专注,额头上的血没有很快止住,伤口一点一点的往外渗着血,可能是胸口提着一口气,她没有晕眩的感觉,只感到伤口一阵一阵的刺痛,其实这些年身体已经大不如前,能这样保留点尊严的走着自己的路,她觉得自己挺有出息的。   佟夜辉不敢靠的太近,跟在憾生后面大约离了两米的样子,如今这局面已经超出了他能控制的范畴,他走不得,也靠不近,他觉得这应该就是憾生想要的,所以他要配合着她,他欠她的,不管她要怎么折腾他只能配合着她。   走到大路上的时候,憾生衬衣的前襟染上了半片的血迹,额头一片血糊的,脸上的血已经被她用衬衣袖子擦干净了,但看着也是吓人的。   岔道口有村民支着遮阳伞摆的小摊,晒得脱色的大伞下面摆着个冰柜,卖些饮料,矿泉水杂食什么的,憾生走过去,从腰间掏出个黑色的小塑料袋,解开袋子,拿出十块钱向卖东西的中年妇女买了两瓶矿泉水和两包餐巾纸。   大抵是因为这条路通向监狱,卖东西的女人也是个见多识广的,接钱给东西的时候,一副雷打不动的淡漠样子。   憾生接过水和纸巾,转身走开一点距离,背对着马路蹲下,拧开水瓶子开始清理伤口。佟夜辉一步不离的跟在她身后,他的眼前只看得见她佝偻的背影和一节晃动着的细细的手臂,这样的憾生看着很是单薄的可怜,他的心里有点犯堵。   佟夜辉有刹那间的恍惚,身体的反应也跟着有些迟钝,当憾生清理了伤口站起来,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依然盯着那个她蹲过的位置,直愣愣的看着那里。   地上留下一滩水迹,几张带着血迹的纸团,或许从不被人重视,但曾经干净过,雪白的颜色沾染上了触目的鲜红,瘫软在那里,成了垃圾,不知为什么佟夜辉联想到了憾生,那被他亲手糟蹋了的整个青春。他抬眼望去,只得憾生的一个侧影,单薄的身影,佝偻着脊梁,肥大的衣服,腰间不伦不类别着个塑料袋,浑身上下充斥着落魄,已经说不上个美丑了,那是一个人生脱轨了的人,一个走到边缘的人,佟夜辉忽然觉得窒息,他张开嘴却觉得呼吸困难。   从郊县回到市区,坐了两个小时的中巴,又倒了两次公交车,期间闷热难当,佟夜辉已经有些年头没有搭乘过普通老百姓的交通工具了,一通折腾下来,领带歪了,头发湿了,高温蒸出一脸的油光,形象毁了不少。   相比憾生这一路却要从容很多,上车下车,虽也拥挤炎热,脸上却没有露出难耐的神色,她一身的血污招来不少侧目但始终寡淡着一张脸,没有什么窘迫的表情,佟夜辉一路护着她,虽有时身体也接触过,但憾生并不需要他的呵护,身体偶然贴近时既不躲闪也不也无不耐,面无表情的如陌生人一般。   折腾到临近傍晚,他们回到市区里一个老旧的小区,小区房屋老旧,所有的建筑都是四五层的像火柴盒一样灰扑扑楼房,这里佟夜辉再熟悉不过,他们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小区,房前楼后歇息着不少乘凉的老人,孩子在楼群间疯跑尖叫,正是小区里热闹的时候。   憾生他们的出现让摇扇的唠闲嗑老人们都停下了动作,张嘴呆愣间脸上无不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们一路走过去身后留下一片窃窃私语。   佟夜辉知道身后的人们都在说些什么,憾生在这里长大,但名声却不好,小时候是个疯傻的丫头,本来就不太讨人喜欢,长大点了却偷了她妈的养老钱贴补给一个男人,离家多少年最后把自己折腾进监狱了,这是他们知道的但却不是全部,憾生从来都是傻的所有的恶名最后全落在了她的身上。   从进了小区憾生就没有抬起过头,佟夜辉从后面看她的后背似乎又佝偻了几分。   沿着一条直路走进小区里面,憾生在一栋楼前的一家食杂店停了下来,店子门口支着一个简易的摊子,摆着一些瓜果蔬菜,她扬着不高的声线朝里面说:“给我一斤鸡蛋,两把挂面。”   里面有个大嗓门应道:“等着啊,给你撑了出来。”   片刻的功夫一个胖胖的女人提着鸡蛋挂面出来,看见门口的两人明显一愣,她显然是认识他们的一瞬间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憾生低着头,几乎嗫嚅着又说:“我还要几个西红柿。”   女人阴沉着脸,撑了柿子,收钱递东西,憾生低头接过来,默默的转身走了。佟夜辉在后面立着,像一个看客,他默默的看着,压抑着却伸不出手。   楼道里脏乱灰暗,墙上布满了各种小广告和大脚印子,扶手上根本没有下手的地方,一抹一手灰,爬到四楼,憾生在左手边的门前停了下来,她依然动作缓慢的拿下腰间塑料袋,从里面找出两片钥匙开门进屋。   佟夜辉本来还怕憾生会把他关门外面,看她开门还往上赶了两步,谁想憾生进门后,却是敞着大门没有一点要关上的意思,他在门口停了一下也迈步走了进去。   第二章   屋内一股带着灰尘的闷热气息,里面昏昏暗暗的只见一点点的光影,两室一厅的房子里每一个房间都挂着厚重的窗帘。   佟夜辉进门的时候憾生刚好在拉客厅的窗帘,“唰”的一声响过后带起一阵尘土飞扬,不知是否是疲惫让她的反应迟钝了,兜头盖脸的灰尘中她竟然都不知道躲,傻呆呆的看着窗户里投过来的天光,最后被呛的咳嗽了两声才慢慢的转身避了开去。   屋内陈设简单,十几年前的装饰,一套老旧的皮质组合沙发,一个个头硕大的电视,颜色暗沉的电视柜茶几各一个,窗台下一张掉了漆皮的木质摇椅,进门对着墙下有一个香案,墙上挂着一张女人的黑白照片。   憾生在屋子中央缓慢的转了转身,四下里看了看最后把目光投向墙上的照片不言不动的看了半天。   佟夜辉一直站在门口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他发现憾生的所有动作都是缓慢的,思维和动作连接间的有些迟钝。   憾生盯着墙上的照片看了一会,然后慢慢的走到香案前,点亮了桌上的两根蜡烛,又抽出三根香点燃,细香平举倒胸前,憾生抬头看着照片,照片大概是女人三四十岁光景的时候照的,短短的头发,一张圆润的脸盘,笑得温柔而温暖。   憾生有一些哽咽,照片中的女人是她妈妈,两年前她最后见到她妈的时候就是在这个地方,她没见到她妈的最后一面,最后见到的就是这么个香案和这张照片,两年前她站在这里的时候没有哭,也没有要落泪的冲动。   憾生从小跟她妈不亲,她妈四十多岁才得了她,但她这个老来得的女儿她妈似乎养的不太上心,只要不冻着饿着,其他的都随她去了。   憾生从小没有爸爸,她妈也从来不跟她说她爸,小时候从邻居的闲言碎语中,她知道她爸生活在南方一个大城市里,是个有钱人,她爸和她妈是中国最早那批做生意的人,那年月做生意的大多都是暴富的人,听说他爸妈没下海之前感情挺好,两人都是中学老师,恩爱是出了名的,就是一直没有孩子,后来他们有钱了,孩子也有了,她爸却在外面有人了,然后她的家就散了,那些都是憾生两三岁时候的事,她还是个吃奶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憾生她妈活了六十五岁,走的时候是得了心血管方面的疾病,发病的忽然,没受什么罪,据她当时的管教说,她妈到医院的时候也不是没得治,但手术费要十四万,她妈就没治,在医院停了三个多小时就那么去了。   当时四邻街坊都以为当年憾生偷光了她妈的养老钱她妈才没钱治病,就那么干耗着去了,当时憾生也是那么觉得的,但最后在交代后事的时候管教给了她一个信封,里面她妈给她留了一封信和一个存折。   她妈的信简单的只有两句话,“我这后半生过的阴郁,望你能恣意生活。”排头是女儿两字,存折里面却有着整整的两千万。   憾生她妈死的时候很有钱,她是故意要死的,在憾生的记忆里,她妈这人平时是个挺开朗生活积极的人,四邻八方的都走动的勤,跟谁都笑眯眯的,有个社区活动什么的她次次都不拉下,生活也特别有规律,早上的晨练晚上跳舞刮风下雨都不中断,常年没事还喜欢报个旅游团,中国的五湖四海她走了一个遍,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她妈怎么就要去死呐。   憾生开始不爱说话也就是从那年接过她妈给她的那个信封以后的事,她妈在信里叫她女儿,在后来的两年里,她恍恍惚惚的想明白,她妈大抵是要告诉她,她当年偷她的钱的事她根本就没有跟她计较,那两句话让她琢磨了两年,后来也明白她妈是把她当姑娘的,也是惦记着她的。   憾生隔着两年的时光再站在这里的时候,想着她们母女间的种种隐晦的感情,忽然眼睛就湿了,她的眼泪留晚了很多年,但最后她也还是明白了。   恭恭敬敬的把香插好,憾生心里对她妈说:“妈,我回来了。”一阵委屈的心酸顶的眼泪又要出来,她妈要是还活着她们估计也是处不好的,但她死了,憾生反而到觉出了莫大的委屈。   憾生插好香,提着在楼下买的挂面鸡蛋去了厨房,佟夜辉这才走了进去,他站在刚才憾生站过的地方也恭恭敬敬的上了一炷香。   佟夜辉跟憾生的妈妈不熟,从小就老躲着她,他觉得憾生妈妈的眼神和那些普通的中年妇女不一样,小时候憾生跟他们混在一起的时候,每次见到她,她对别人都很和善,唯独看他的眼神时时都是高深莫测的,就是对着他笑也都是隔着一层,好像在告诉他你想什么我都知道,不要在我面前玩花招,他那些哄骗人的小花样在这个女人面前都使不出来,他不喜欢她,甚至是忌惮她的。   但是在对待这女人的后事上佟夜辉也是欠着憾生的,佟夜辉有个不成器的父亲,他妈在他还不懂事的时候就跟别人跑了,他爸不知道是因为他妈跟人跑了,受了打击还是自己本身就有问题,佟夜辉懂事的时候他爸就成天泡在酒坛子里。   佟夜辉的爸爸一天难得有清醒是时候,佟夜辉在他身边的日子过的艰辛,但再怎么难过,他的酒鬼爸爸也是把他养大的,五年前他爸胃出血忽然不行的时候是憾生一天天守在医院里,最后他爸走的时候也是憾生一手操办的,他就在最后下葬的时候露了一下脸,不是他不孝到了那个程度,而是那个时候他和小五正疯狂的在转移公司账上的资金,那时候检察院,税务局都已经开始在外围查他们了,他事先得了消息,给他收拾局面的时间就那几天,当时憾生是他们那个贸易公司名义上的法人代表,他和小五把她瞒的滴水不漏,等他爸咽气了,下葬了,憾生也进了看守所。   佟夜辉的爸死的时候,憾生从头守到尾,而憾生的妈去世的时候,佟夜辉是隔了半年才知道的,佟夜辉自己知道真要说起来,在他人生的每一件大事上他都是欠着憾生的。   恭恭敬敬的上好香,佟夜辉抬头看了看照片中的女人,他小时候总不敢看她的眼睛,他想如果现在憾生的妈妈要是还活着他应该敢和她对视了,经过这些年的历练,隔着往日的岁月当年的有些事佟夜辉也大概看明白了,他当年之所以怕她,大概是因为她早就看得出他的心思,怕也是早就预料到了他和憾生如今的结局。   两年没有住人的屋子到处都布满灰尘和铁锈,憾生在厨房里洗洗涮涮半天弄出了一碗鸡蛋面,佟夜辉在外面不知该干什么,也走不得,只好把沙发擦出来干坐在客厅里。   憾生端着面从厨房出来,就着刚才佟夜辉擦沙发的摸布擦了擦茶几,坐下来,目不斜视的开始吃面。   天气热的让人难挨,憾生面前的那碗面虽红黄璀璨的引人食欲,但也是热气腾腾的,她好像不怕热一样,吃的格外专注,眼睛盯着面碗,挑起筷子也不吹吹就直接往嘴里送,吃的鼻尖都是汗,后背也是一片水印。   在佟夜辉的印象里憾生是个马虎急躁的人,说话快,吃东西也快,她以前做什么事情都大大咧咧的很张扬,还喜欢丢三落四的,身上好像有一根神经要比别人迟钝一些,她身上总是有很多缺点,没有女人的温柔和细致,佟夜辉从来都是看不上她的。   现在的憾生坐在那里吃面,她的动作之间好像少了一些连接而显得很迟钝,她很专注,吃的很慢,从这些小动作上佟夜辉看出憾生和以前不一样了,他知道监狱那种地方,是个让人脱胎换骨掉层皮的地方,只是不知道憾生在里面的几年变成了什么样子。   吃完面喝干净最后一口汤,憾生端着碗又回了厨房,这回她在厨房里很久没出来,佟夜辉在客厅看见她洗好锅碗后就又开始彻底的收拾起了厨房,那么一间小小的厨房狭窄而闷热,她蹲在地上一点点的抠着瓷砖上的污渍,衣服都湿透了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淌,但她好像一点都不觉得难受,表情很专注,神色很恬静也似乎忘记了这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佟夜辉静默不动的凝神看了憾生许久,憾生一直专注于眼前的地砖没有分出一丝的眼神和神智。   这样的气氛,佟夜辉感觉有些坐不住,他是个心思能深重的人,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眼光里闪烁了一下,忽然就长身而起,他走进厨房在角落里找出扫把,拖布,回身出来解下领带塞进裤袋里,挽起袖子在屋子里大搞开了卫生。   第三章   佟夜辉从小就是个能忍,能藏的住事的人,他心里的情绪很少能从脸上看得出来,两室一厅的房子有七八十个平方,屋里没有空调,虽然外面已经天黑了,可却没有一丝凉意,三个房间他挨个扫一遍再拖一遍,很快就汗出如浆,他早些年吃过苦,可从发迹后却是一直养尊处优的,晒了一天已经晒透了的老房子,热的就像桑拿房,很快他额头上滴下的汗都要把眼睛糊掉了,就这样他脸上还是什么也没露出来,擦完了地又一头钻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和厨房一样都是最难清理的卫生死角,佟夜辉在里面洗刷的一丝不苟,等他终于觉得满意了,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有点要虚脱的感觉了。   外面的客厅里亮着一盏小灯,像是专门为他留的,厨房里的灯已经熄了,他拖着步子走到沙发跟前,一下子瘫坐了下去,这一天折腾的,他真的是累了。   坐着休息了一会,窗户外面送来一阵一阵微薄的细风,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凉快的意思,佟夜辉觉得舒服了一些,他觉得自己劳作了许久,可窗外依然时不时的传来孩子奔跑尖叫的声音,有点闹不清现在是几点了,抬起手腕来一看发现原来才不过刚刚过了九点。   屋子里静悄悄的,仿佛笼罩着一层静谧滞缓的气息,佟夜辉扭头四处找着憾生,老房子的格局简单,客厅一堵墙直对着两个卧室的门。   两个卧室里都黑着灯,佟夜辉没在憾生原来的卧室找到她,她那张原来的单人床上空着一张光床板,另外一间卧室里有一张大床,上面铺着凉席,憾生就睡在上面,衣服也没换,肚子上搭着一条毛巾被缩成一团挂在床边上,要掉不掉下来的样子。   她这是没洗澡也没换衣服,伤口也没好好处理就睡下了,佟夜辉心里知道他一直占着浴室,憾生不想和他接触,实在是累极了所以就这么睡了。   佟夜辉站在门口没敢进去,他不知道憾生睡实了没有,她睡的姿势看着实在有些可怜,想进去帮她换个姿势又怕惊动了她,他是有些怕她的,他这人一路走来心里都总是有办法的,总是无惧无怕的,唯独对现在的憾生,因为欠的太多了,终于生出了惧意来。   轻轻关了客厅的灯,慢慢的在黑暗中坐回了沙发里,幽静的暗夜里他辗转的思量着,憾生是他佟夜辉的一个坎,他欠她一大笔算不清楚的帐,如果放在那里不管,她将永远是他脊背里的一根刺,喉咙里的一根骨,他想还了她从此以后清清白白的过活。   佟夜辉其实从来都看不上憾生,憾生从就小圆滚滚的,小的时候还能说可爱,但长了就显出不好看来了,难看点倒也不是关键,关键是憾生脑子有点憨,说憨还有点好听了,其实是有点莫名其妙的傻。   憾生从小她妈就不怎么管她,她也不是个文静的性子,每天在院子里傻疯傻玩的,看见有人堆的地方就往上凑,见到大人不知道叫人,张口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不知怎么的就招人讨厌了,大人爱传闲话,小孩们听了也没有人愿意跟她玩。   佟夜辉和憾生从小在一个学校里读书,他也知道憾生在她们院里是出了名的讨人嫌,心里也不怎么待见她,但憾生不知为什么就喜欢往他身上粘,佟夜辉小时候在他爸身边过得苦,缺吃少穿的,可憾生从来就不缺,她妈在吃穿,零用钱上从来不亏待她,那时候佟夜辉就骗她,小时候是骗点零嘴,零用钱,在大点就忽悠着憾生给他收拾屋子洗衣服什么的,再往后就真真假假的欺骗利用习惯了,晃晃悠悠的往前走了很多年。   佟夜辉有个发小叫小五,家里孩子多也是困难,从小就和佟夜辉好,佟夜辉高中毕业考上了个大专,他自己没心思念,小五和他一样,两人就合计着出来自己练摊,他们凑了点钱打算从广州那边倒来牛仔裤在夜市上卖,那时候憾生也是高中毕业什么也没考上,知道佟夜辉他们要摆摊管她妈要了两千块钱也跟他们入股,当时三个不到二十岁的孩子混在一起,每天干的热火朝天,好像真的是好得不得了的感情,不过好倒是真好,只是好的是小五和佟夜辉,他们带着憾生是看上了她入股的两千块钱和她在夜市里吆喝的大嗓门。   再后来他们摊子开了半年,佟夜辉找到进货的门道,专进外贸的尾单活,虽然码字不全,但质量和款式都好,憾生又会吆喝,生意就真真做红火了,可就在他们正准备再顶一个摊位做大一些的时候,佟夜辉却忽然不干了,他跑出去跟人家打工去了,在一家贸易进出口公司里做杂务,给人家端茶倒水的偶尔整理个资料什么,拿着八百不到一千块的工资一干就是一年。   佟夜辉他们虽然干的是练摊的活,但好歹也是个老板,一个月怎么也有几千块的收入,有不错的收入,又不受人管束,小五想不明白佟夜辉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他去找佟夜辉想把他拉回来。   当时他们在热火朝天的排挡喝着啤酒摆开了驾驶聊天,小五到后来有点喝高了,佟夜辉却越喝越清醒,最后他对小五说:“小五,我不能一辈子这么混着,我要干出点事来,活得要好,比很多人都要好。我去给人家打工是去学东西去了,我以后要自己开一间贸易公司。”   小五在醉眼朦胧中看见佟夜辉的两只眼睛里像有两团火在烧,他大着舌头问他:“开公司要本钱的,我们的摊位就是顶出去也就值个两万到天了。”佟夜辉没有答他闷头喝光了瓶子里里酒,他眼睛望着远方,眼里的火越烧越旺。   那以后没多久佟夜辉就忽然向憾生挑明关系,两人像模像样的处起了对象,再后来憾生就偷了她妈的养老钱,一个五十万的存折给了佟夜辉,佟夜辉在一个月之内有了自己的贸易公司,不过法人是憾生而小五是财务。   憾生偷了她妈的钱不能回家,正好就和佟夜辉光明正大的同居在一起了,那两年,他们年轻有动力,佟夜辉也有脑子真的是发达了,日子真真风光过。   风光的日子里,佟夜辉的日子说有不如意的那就是憾生,憾生是个愚笨的女人,她是公司的法人说出去就是公司的老大,她觉得佟夜辉是她的男朋友是件很光彩的事情,人前极尽炫耀,弄得佟夜辉圈子里的朋友都知道他是靠女人发家的,让他很是抬不起头,人后又时时在他面前提起偷拿了母亲的钱,心里难过,怕这辈子都没脸见她妈,她在他面前虽不那桥用这件事来管束他,但她时时提起他心里也觉得她是有意耍得花样,让他时时记得她的恩惠,本来就没有什么真情实意在里面时间长了更是厌烦。   再往后就是风云突变,他们当年毕竟年轻,做事激进了一些,根基又浅,抢了别人的生意挡了人家的财路,B城是在天子脚下,随便说道哪里都是官官相扣的,而且那年月,开贸易公司的有哪个账面上能是干干净净的,人家有实力的要整他们那是再随便不过了,好在佟夜辉平时会做人,临到关头的时候有人含糊着跟他吐露一些消息,只是当时的局面已经来不急挽回了。   佟夜辉回去和小五商量,当时他们都知道公司是保不住了,公司垮了势必要有人折进去,两人在办公室里说道关键处眼神一对,就打住了话题再没吭声,随即两人就默契的分开分头去转移资金销毁证据,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憾生进了监狱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在法庭上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所有的事情都是憾生做的,偷税漏税的是她憾生,憾生是法人,是公司的老总所有事情都是她说了算,而憾生却连律师都没有人给她请,而她也老老实实的认罪了,小五平时也看不上憾生,从小到大他和佟夜辉在私底下没少奚落和算计她,但自从事发到憾生入狱以致到往后的很多年,他们都再没有谈论过憾生这个人。   佟夜辉对憾生的情意不多,愧疚很多,恍恍惚惚的过去这十几年间唯一让他记忆深刻的就是当年憾生在法庭上佝偻的背影,她几次庭审都从来没有回过一次头,从始至终都没有和他对直接过一次话,佟夜辉的记忆里她好像是第一次这么安静的坐这么长时间,就只有那个背影让他真实的心痛过一回,但也只是刹那间的事情。   佟夜辉这一路走来是踩着对一个女人的利用和背叛上位的,极不光彩,他很多年里都想过哪个有头有脸的人上位前都是干干净净的,干脆就这样算了吧,忘了那一段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可总归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良心,时间过的越久就越是让自己如芒在背。   佟夜辉自认是个果决干脆的人,心里明白欠人的总是要还的,他心里其实是看不上憾生的,就是到现在也没有多看得上她,欠了一个自己都看不起的人帐,要还起来说什么也少了真心在里面,这种帐还起来怕也是做个样子,其实说起来他不过还是想让自己过的舒心罢了。   佟夜辉坐在黑暗里前前后后的想着,眼里的神色几明几灭,劳心劳神的反复思量之下终于浑浑噩噩的迷糊了过去。   第四章   佟夜辉一觉醒来,外面已经是天色大亮,小孩们最是有活力的,一大早就吵吵嚷嚷的一片人声。   佟夜辉就是在这种吵闹的烟火气息中醒过来的,昨天他坐在憾生家的客厅里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半夜的时候身上僵硬的醒来过,也是因为太累,没多想什么最后就倒在沙发里蜷身睡了一晚。   佟夜辉起身看看时间已经过了八点,他这人一般时时都头脑清楚的很,人一清醒,脑子里马上就整理出今天上午有重要的会议,他起身探头看看屋内的憾生还睡的安稳,就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口顺手拿了鞋柜上的两片钥匙,开门出去,门锁在他身后发出“咔哒”的一响震得屋内床上的人眼皮颤动了几下,但终归没有睁开。   十几分钟后房子的大门再度被打开,佟夜辉提着一袋早餐轻声的走进来,他把手里的东西在茶几上放好,扭头看憾生还是刚才一样的睡姿,也没再做其他的事,依然原路无声的返回去,轻轻的合上大门。   在车流涌动的B城街头佟夜辉拦了一辆出租车去公司,路上给助理打电话交代让人去把他昨天扔在路边的车开回来,顺带让他通知下去如果他晚到公司,上午的会议就延迟,一切都交代妥当才安心下来。   路上果然碰见堵车,到公司楼下早已经过了开会安排的时间,一路匆匆上楼助理邓辉很有眼力的站在电梯口迎他,看见他一身拧的像梅干菜一样的穿着,到底没绷住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   佟夜辉不想跟他啰嗦,疾步往自己办公室走,头也不回的交代:“给我去准备一身衣服,我要洗个澡,通知他们20分钟后开会。   邓辉跟了佟夜辉时日也不短了,知道他的脾气,赶紧几步赶到前头去给他开门,两人正准备进门的时候,对面的一间门也正好开了,里面走出个大个子,看见佟夜辉也露出惊讶的表情走过来问道:“夜辉,你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这身打扮?”   正要进门的两人被拦在门口,正推着门的邓辉扭着身对来人招呼了一句:“杜总。”   杜总就是当年的小五,只是如今已经很少有人这样叫他了,他朝邓辉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了招呼,邓辉进了门,留在门外的佟夜辉注视着杜诚张了张嘴,停顿了片刻最后转身进了办公室,杜诚知道他有话要说也跟着他走了进去。   进到门内,佟夜辉直接往里面的休息室走,邓辉已经在里面准备他的衣服,进到屋里他站在床边直接脱衣服,脱到裤子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两把钥匙递给邓辉:“给我配一副新的来。”   邓辉一看就知道是房门钥匙,样式却是老旧的不像是能出自佟夜辉之手的东西,不经有点疑惑,可他也没表露出来,应了一声就收进了口袋里,这时正好杜诚也进来了,邓辉知道这两人肯定是有话说,招呼了一声就出去了。   杜诚进来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问佟夜辉:“你昨晚干什么去了,弄这一身。”   佟夜辉弯腰脱鞋子,隔了一会才用不高的声调说:“小五,憾生回来了。我昨天就是去接她了。   ”   房间里忽然包围起一种沉闷的压抑,杜诚的坐姿好像僵硬了,佟夜辉解皮带的铜扣碰撞声听着格外清脆。   忽然间杜诚就说:“我不想见她。”然后又恍惚着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虚弱笑容,他站起身来往外走:“她以前还叫我五哥来着,往前几年都不想的,怎么这日子越久就却越记得清楚了,其实她也没哪不好,当初怎么就……”   杜诚最后的几个字被他关在了门外,佟夜辉搭在裤腰上的手半天没动,等杜诚出去了半天他才两脚踢掉裤子,折身进了浴室。   收拾好自己,佟夜辉步履健硕的往会议室走,这一天的会议是整个集团公司的上半年度总结会议,这个会召开之前其实已经准备了很久,下面各个分公司的经理负责人都在这一天被招了回来,谁该升,谁该降,谁该被调走给人挪地方都在这一天里见分晓,他衣着得体,面容整洁,姿态风流,人又长的好,走动间浑身上下无懈可击,邓辉在前面给他引路,为他推开厚重的会议室大门,里面的各路精英瞬间起身。   佟夜辉进门后特意看了一眼副总位置上的杜诚,两人的目光相接时,杜诚眼里一片平稳,目光沉沉,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人,人生的取舍之间比谁走的都清楚明白,佟夜辉转回目光进入会议的议程。   如今的他们都今日不同往时,五年前他们脱离了原来的那个生意圈子,手里拿着大笔的闲钱转而开始投资房地产业,当时的房地产业正是黄金时期,他们拿钱贿赂圈地,囤积了大量的土地积压一段时间再转手卖出,一两年的时间他们积累起了天文数字般的财富和深厚的人脉。   佟夜辉这些年间在不断的进步,越有钱,眼界越宽,野心抱负也越大,他脚步从来没有停止过,暴发户的身份不满足他,房地产业最鼎盛的时期他忽然转向生物制药方面做起了实体,他做生意的眼光独到,人也越发老道,年少时的莽撞收拾的干干净净,在这欲望横流的物质世界混的风生水起,没有深厚的人脉根基,他就用钱给自己架起一座保护伞,生物制药方面初见成效,稍稍有些稳定的时候他又看上了能源环保这一块,去年他开始牵头往内蒙古那边投资风力发电,今年一个八十多亿的工程被他拿了下来,现在他手里有钱有项目,俨然已经成了B城商业圈里的一个大佬,而且还是个很年轻的大佬。   佟夜辉的脚步迈的很大,但小五,也就是现在的杜总也没有被他拉下,杜诚的野心没有佟夜辉大,但他为人稳重,人越有钱越有身份,当你什么都不缺的时候,品行也就有了,这就是所谓的发财立品,佟夜辉身边需要一个信任的人,两人一路走来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合作默契,谁也没丢下谁,站在如今的位置他们再回首时,当年在夜市里拼杀的莽撞少年身影已再不见踪影,他们都脱胎换骨成了完全不一样的人。   结束了一整天的会议,佟夜辉在会议室门口和杜诚碰在了一起,杜诚有话想说,佟夜辉看出来了,但他没说出来他也没追问,侧生绕过他,回了办公室,办公桌上,吩咐邓辉配的钥匙已经放在那里,他拿了钥匙就下楼下班了。   出了公司佟夜辉开车去饭店结结实实的打包了一堆东西,又马不停蹄的开车去了憾生那里,进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屋内所有的窗户大开,空气对流着吹着一阵阵的热风,阳台上飘着一层层的布料,窗帘,床单被套,还有几床被褥,屋里飘散着一股洗衣粉的味道。   憾生抱着膝盖蜷成一团,看见忽然用钥匙开门进屋的佟夜辉脸上一片惊讶之色,但惊讶的神色也就是在她脸上定格了弹指之间,转瞬她又把眼睛转回了前方的电视上,电视里正乒乒乓乓的演得热闹。   憾生窝在摇椅里,椅子有规律的前后晃动着,她身上穿着她高中时的校服,白色的水手服衬衫短裤,因为年月过久泛着一层黄渍,衣服也肥大了几圈穿在她身上晃晃荡荡的,佟夜辉有片刻的走神,这种标志性的衣服能让人的记忆倒退十年,但他已经在现在的憾生身上找不到当年的影子了,憾生瘦了,她以前是张大饼脸,五官好像总是模糊不清的样子,如今瘦了到把鼻子眼睛都伸展开了,看着清秀许多,她从见面伊始就沉默着,行走动作间都迟钝缓慢。原来痴肥的憾生,冒着傻气的憾生,扯着嗓门叫着他“佟夜辉”的憾生,那个让他腻烦的憾生,……没有了。   佟夜辉一言不发的把打包的饭菜放在茶几上,自己坐下来,看着一边的憾生,心里有点感怀人生的感觉,他还很年轻,他不是一个经常会回忆的人,但憾生占据了他生命的大部分时间,他人生的每一个转折点都和她有关,他发现在他是可怜憾生的,可怜的憾生冷不丁的就能触动他点什么。   静谧滞缓的空气又在这个空间里流动着,连电视里热闹的人声都打不破的僵局,憾生盯着电视看不言不语,对家里多出来一个人没有一点反应,佟夜辉盯着她看了一会出声说:“憾生,天晚了,吃晚饭吧。”说完他起身去厨房拿了碗盘来装饭菜。   佟夜辉摆好了饭菜转身准备又要去叫憾生,憾生却在这时笨手笨脚的弯腰穿上拖鞋,然后起身走进了厨房,不一会她端着一碗面出来,还是和昨天一样的西红柿鸡蛋面,她小心翼翼的护着手里的面碗又坐回摇椅里,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佟夜辉一直坐在沙发上看着一来一回的憾生,他静默的看着憾生缓慢的吃完一碗面条又去厨房洗碗回来又躺回椅子里,目不转睛的看起了电视,始终没再看他一眼,他没说也没动,脸上始终是古井无波的,看着憾生躺在那里椅子又慢慢的摇起来,他拿起面前的碗筷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   佟夜辉吃饱了,面前还剩下一大堆,他收拾了收拾全部拿进厨房装了垃圾袋,倒剩菜的时候看见早上他买的早餐好好的躺在垃圾桶里,他也只是一愣,随后面无表情收拾好了垃圾袋,提着放到了门外,回来又接着洗碗,收拾干净了厨房的卫生。   憾生始终在看电视,佟夜辉打扫好卫生后,就出来一直坐在那里陪着她看,一屋子的尴尬沉默。   到了晚上九点半,憾生终于起身,她来来回回的往阳台跑了几趟把白天晒在那里的床单被褥都收了回来,看着她来来回回的跑,佟夜辉的眼睛不自觉的跟着她转,他记得以前的憾生也喜欢没事就把被褥拿出去晒,她说被子晒过了有太阳味,睡着暖和舒服,只是那时候憾生是不会不理他的,反而做了一点点的事情都要有意无意让他知道,让他觉得她很贤惠,那时候他很厌烦她这种行为,但为了维持表面的平衡却也得露着笑脸哄着她,就是现在想起来依然觉得厌烦,只是这种厌烦已经和原来的大不相同,当初是完全的抵触那个人,而现在是不愿意去回想,而憾生却总是让他不自觉的想起一些事。   佟夜辉沉浸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里,他心情一下子变得很不好,不愿再拿眼睛去看憾生,憾生也从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铺弄好了屋子里的两张床就去浴室洗澡,出来后直接回了她妈原来的卧室睡觉去了,进门的时候也没关门,好像这屋里真的从始至终真的只有她一个人一样。   佟夜辉一个人一直坐到夜深,他坐了很久房间里的憾生一点动静都没有,最终他站起来,关上一直没有停歇过的电视,然后他站在客厅中央停顿了片刻,回身朝两个卧室里看了看,憾生睡得那一间毫无声息,隐约看见床上的人还是昨天睡觉的那个姿势,旁边的房间里昨天光板的单人床上铺叠着整齐褥子枕头,床头还放了一条毛巾被。   佟夜辉看着那张空着小床一会,最后转身走进了浴室,不大一会他洗了个澡,出来也没有睡衣穿干脆直接穿着内裤就进到屋里往那张单人床上躺了下去,头挨着枕头的时候他终于还是叹出一口气。   现在这种境地,佟夜辉也觉得为难了,他知道憾生肯定是恨他的,但他不知道她要什么,或者想干什么,什么杀人放火,报复之类的,以他了解的憾生她没那个脑子也没那个勇气,人就是再变也不可能违背自然规律忽然变得聪明了,憾生现在这种愚笨的畏缩姿态又让他厌烦了。   第五章   接下来的几天佟夜辉根本没有回过自己家,下了班就到憾生这里来,而他们的关系则始终没有进展,憾生一直不开口说话,随佟夜辉在她家里来去,既不阻止也不分给他一个眼神,她自己活在自己的空间里,既不出门也不对外交流。   天气热的像下火一样,尤其是憾生住的这种老房子,白天一天晒透了,到了晚上就像蒸笼一样,佟夜辉天天住在这里半夜总是一身一身的汗醒过来,他每天带来的吃的憾生从来不碰,她每天的食物就西红柿鸡蛋面,天天顿顿都吃那个,她回来后连这个小区都没出过。   佟夜辉不知道憾生要这样多久,他不知道憾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跟他开口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才能把话说清楚,憾生要什么他都愿意给她只要她能说出来,他知道其实憾生总有说话的时候,只是时间的问题,但他有自己的生活要过,这样耗着,他坚持不了多久。   到了周末这天,佟夜辉白天在公司上班,杜诚在下午的时候推门进来,两人坐着商讨了一些闲事,最后基本都没话了,杜诚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佟夜辉知道他有话要说,也不催他,坐那等他开口。   杜诚这些年越发沉稳,他高大壮实的身材收在西装里,人看着是个精干内敛的,他斜靠在佟夜辉桌子前面的座椅里把前面无关紧要的话都说遍了,终于说道正题:“任静今天跟我打听你最近在忙什么呐?”   杜诚这些年的心思也变得很迂回了,他想问佟夜辉的问题也会转个圈用别人的口吻问出来了。任静是佟夜辉正式的女朋友,是个律师,本来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后来被派来做佟夜辉公司的法律顾问,现在两人就在一个楼里上班。   佟夜辉在大班椅里坐的平平稳稳:“我这些天一直在憾生那里。”他垂着眼皮,轻描淡写的回了杜诚一句。   说道憾生他们似乎都不自在,短暂的沉默了一会,杜诚看着别处一会问:“夜辉,憾生那事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佟夜辉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他看着自己的脚下,慢声说:“看她想要什么吧,她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   杜诚把眼神挪回来,看着佟夜辉片刻,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里难免有点语重心长的味道:“夜辉,算了吧,她跟我们从来不是一路人,你给她些钱,把她以后的生活安排好就别在和她掺和了,我们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的。有些帐是还不起的。”   佟夜辉难得的觉得一种无力感充斥在身体里,憾生让他觉得疲惫,他捏着眉心对杜诚说的有点虚弱:“我知道的。”   两人再是无言,对憾生他们都觉得尴尬和无力,后来杜诚出去,佟夜辉一直在办公室里枯坐到下班。   临下班的时候,佟夜辉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任静打了个电话,电话通了两声那边就接了起来:“你好。”电话里的女声低沉而缓慢,带着磁性和稳定人心的缓和。   “今天周末晚上出来吃个饭吧?”   “好,我也下班了,楼下碰面吧。”   “嗯。”挂了电话佟夜辉长长呼的出一口气。   从车库里把车开出来,佟夜辉在公司楼下等着,任静身上有很多优点,守时,公私分明,待人接物进退得当,做事果敢干脆少有小女人的拖泥带水黏黏糊糊,是个内外兼修的都市女人,也是佟夜辉心目中理想女人的典范,他这人在男女之事上欲望不重,也可以说他的心思没在这上面过,所以私生活很干净,交了任静做女朋友就本本分分的两人一直都相处的不错。   等了没有五分钟,佟夜辉扭头正看见任静从办公楼里出来,她是个什么事情都捏那的很好的女人,约会时即会让你等她但也不会让你等很久,既有女人的矜持也有守时的好品格,她走动间迈着很大的步子,带着她身上的纱裙一阵飞扬。   佟夜辉俯过身去给她开了一边的车门,女人利索的跳上车,咧嘴大大的笑了,她其实不是顶漂亮,额头很大,嘴也很大,但搭配在一起也不难看,自身也带着一种自信的气质,什么都遮盖了过去。   任静坐稳扭头笑着跟佟夜辉打趣:“嗨!好久不见啊。”佟夜辉笑笑接受了她的奚落,没有接话,埋头点着火把车开了出去。   吃饭的地方选在一家西餐厅,任静选的地方历来都是环境要一流的,里面光影浮动,暗香飘浮,其实看在眼里比吃到嘴里的有滋味。   任静很注意身材,晚餐一般进食很少,她早早吃完了笑眯眯的一手撑着下巴,看着佟夜辉,佟夜辉知道她摆出这个架势那是有话要跟他说的,他加快解决完了自己盘子里的东西,拿起餐布擦擦嘴角,适时给她一个说话的机会:“说吧,你要跟我说什么?”   任静看着他还是笑眯眯的:“说吧,你最近在干什么,怎么手机一到晚上就打不通?”   佟夜辉今天这样一个身份地位,早就懂得怎样运用语言坦诚的技巧,他对着任静轻轻笑了笑,带着一点安抚的味道:“我过去的一个朋友前两天刚出狱,我最近都是在安顿她的事情。”   中国的语言里第三人称的“她”是听不出男女来的,佟夜辉的坦诚是建立在某些基础上的,任静直觉的反应出狱的是个男人,她面带担忧问:“你有麻烦吗?”   佟夜辉保持着笑容摇了摇头:“你不要操这个心了,我自己会处理的。”   任静是个有社会阅历的女人,她知道自己选的男人没有正规的高学历,也没有家世背景,如今的成就都是自己在摸爬滚打换来的,她知道这样的人成功之前必然有不为外人知道的过去,这种事情不会多光彩,男人不会愿意说的,她追问下去那也是给两个人都难堪。   既然问出来的结果不是对自己的感情有威胁的,任静也就不再问了,这个话题就算是过去了。   两人隔着一张小巧的玻璃桌喝着东西,任静的心思在脑子里转了几个弯,然后她弯腰拖着身下的椅子往佟夜辉那边挪了挪,说话之前笑容里还带着一点不好意思的羞涩:“夜辉,我们在一起有两年半了。”   佟夜辉喜欢任静身上的这些小动作,由她做起来有女人味还不做作,她在外面其实是个强势的女人,但她知道不在自己的男人面前强势,有要求的更是知道要放软身段,他知道任静这是有什么要求要提了,他好心情的笑笑的,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耐心的等着她接下来要提什么要求。   “你有想过结婚吗?”任静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了刚才羞涩,话语里还带着点硬邦邦的味道:“人家说,谈恋爱最长的期限就是两年半,过了这个时间段,就过了结婚的激情,我有个朋友和她男朋友谈了十年,开始的几年还是个娇俏的美女,可一过了三十她在她男人面前却越发的没有底气,那男人也不提结婚的事,她也不敢说了,怕说到最后就说成分手了,她那么患得患失的过着,我看着心里害怕,我都28了,我不想跟她一样。”任静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说起来她比佟夜辉还要大一岁,虽然她的家世好,底子厚,但皇帝的女儿变成老姑娘也掉了一个档次啊,佟夜辉年轻又是男人,他耗得起,可是自己耗不起。   任静脸上流露出来的是真正的愁苦,佟夜辉恍然明白她这是在跟他求婚或者是逼婚呐,佟夜辉有片刻的呆愣,他曾经想过如果憾生要是要感情,他愿意跟她结婚,他跟任静两年多来相处的平平淡淡,激情不多,感情也没有多深厚,或者也可以说他这人天生薄情这世间跟谁都没有多深厚的牵绊。   任静微微垂下头,愁苦的表情也是撅着嘴,眉宇间哀伤的情动不多,佟夜辉脑海里想起憾生,憾生总是给他的是一个背影,她是个真正的哀伤人,她周围的气压总是很低,眉宇间有浓的化不开的阴郁,和这样的人结婚生活半辈子,这个帐他承认自己还不起,杜诚说得对,憾生和他们不是一路的人,有些帐,还不了,他半垂眼帘,说话的声音很冷淡:“好。”他这样说着的时候,心里的一个决定也轰然一声尘埃落定。   任静豁然抬头,瞬间笑脸如花,她知道他这是答应了,看着面前明媚笑着的女人佟夜辉告诉自己这样没有错,对面的女人难得的各方面都好,这样的人才应该是他将来的人生,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选择,他只是和往常一样选择了对的。   一顿饭吃的任静很高兴,挽着佟夜辉的手走出餐厅,一直微笑着面对每一个人,那个时候她真的曾经觉得幸福这种东西好像真的在跟她招手。   佟夜辉没有送任静回去,他跟她说还要去照顾朋友,任静当然懂事的放行了。   两人在餐厅前面分手,佟夜辉看时间只有七点多,还是又跑到一家酒楼打包了饭菜去了憾生那里,他知道自己买回去的东西最后肯定是进垃圾桶的命,但他还必须买,好像只要有一次他中断了,有些东西意味就又不同了。   进门的时候憾生还是蜷缩在摇椅里看电视,佟夜辉进门她连头都没有回一下,把买来的外卖放在茶几上,佟夜辉还是例行公事的招呼憾生:“憾生,你吃过了吗?要是没有就来吃点吧。”   憾生是当然不会应他的,佟夜辉坐进沙发里看着她,他每次来憾生都是在看电视,可他觉得憾生其实看得不是电视,她只是在发呆,电视总是停在一个频道上,人家演什么,她就看什么,从来不换台。   呆呆坐了一会,佟夜辉走过去蹲在憾生的脚下,缓缓的开口:“憾生,你怎么就不说话了,跟我说说话吧。”   憾生抱着自己的腿,看着前方的眼珠动都没动一下。   “你恨我,我欠着你的,我是认的,可你要跟我说,我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舒服了。”   “憾生,恨人,也要用力气去恨的,自己也不见得多好受,就像我欠着人的也同样不好受一样。”   “憾生,我们都让自己好过好不好。”   “憾生,我给你一笔足够过你余生的钱,安排你出国,国外比我们这里的人观念要进步,你换个环境,说不定心境就会不一样了,人总是要往前走的,你答应了,让我们两清了好不好?”   憾生一直沉默的保持着那个姿势,唯一的一点变化就只抱着膝盖的手指关节越捏越紧,指甲完全变成了白色,她终于开口:“这,里,是,我,家。”   憾生的声音生硬好像每一个发音都让她困难,这是佟夜辉五年来第一次听见憾生的声音,不连贯的一字一顿僵硬的吐字,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他们还住在一起时,憾生在厨房里扯着嗓门喊他:“佟夜辉,吃饭了。”那年月里天气也如现在一般炎热,憾生的声音让他从里到外都泛着一股湿乎乎的粘腻厌烦之感,当时的情景好像就在眼前,憾生淌着一脸的汗,围裙在她的腹部勒出一节一节的肥肉,她端着汤碗走出厨房,朝着他又是震了一嗓子:“赶紧的啊,吃饭了。”   大饼脸,眼神总是冒着傻气的憾生和眼前眼里充满忧郁的憾生重叠在一起,佟夜辉一阵尖锐的心酸,不能再这样了,他下定决心,再这样下去,憾生会彻底的把他拉出自己多年经营的人生轨迹,他抚上憾生的手,再次低哑的说:“憾生,我要结婚了,走吧,走了我们大家都清净。”   眼泪顺着憾生的脸颊落下来,她终于忍不住落泪了,她被人一点点的逼到了绝境,这男人还能残忍一点吗?   憾生的眼里蕴含着一种要喷薄而出的愤怒情绪,她想尖叫呐喊自己的哀伤愤怒,但很多年来她就习惯了,不喊不叫,甚至不说话了,喉间哭喊之声被压抑住,最终泄露出来的一点点漏音,比尖叫,呐喊更绝望。   佟夜辉仰着头硬着心肠又说了一句:“憾生,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这话说出,他知道自己很无耻,但这一生他也就在憾生面前无耻了,他出了这个门依然是光鲜的一个人,憾生是他的罪,他会把她埋在心里别人永远也不会知道的地方,包括憾生自己。   第六章   那一晚佟夜辉还是留宿了下来,屋里依然热的像蒸笼,他睡的那张小床上被他辗转着睡出一片片的水印,最后浑浑噩噩中到底是睡了过去。   佟夜辉在混沌不清中感觉有人在看他,他以为自己应该是在做梦,因为他能感觉到梦中窥视着他的眼神不猥琐,没有攻击性,温柔的如同爱抚,留恋中充满不舍,蕴含着凄凉的哀伤的情绪。   佟夜辉能感觉到窥视他人的心情,他更加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是谁会这么充满悲凉的看着自己,佟夜辉在梦里睁开眼睛,黑暗,朦胧的空间里,憾生的一张脸上爬满泪水,原来是憾生,他如此想着,倒是没有半点的意外。   忽然,一阵大风吹进来,窗帘被拍的“哗哗”作响,佟夜辉猛然惊醒,屋内床前空空如也哪里有憾生的影子,原来真的是在做梦啊。   佟夜辉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忽然觉得很难过,心脏的地方闷闷的疼。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夏日的天空还蒙蒙的亮的时候也最多只有五六点的光景,佟夜辉趁着一点天光到憾生睡觉的房间,从一个五斗柜里找出了她的身份证明,他很清楚憾生放东西的习惯。   不问而取视为偷,佟夜辉拿东西的时候,背对着憾生睡觉的床,床上毫无动静,似乎连正常的呼吸声都没有,佟夜辉觉得后背一片火烧火燎,他知道憾生是醒着的,他这辈子所有卑鄙龌龊的事情都对憾生干过了,既还不起帐,也抬不起头,只有把她远远的送走。   他们之间是个走不下去死胡同,佟夜辉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强自镇定的走出了那间房子,房门在他身后扣拢的时候,门锁发出的那一声“咔哒”声在佟夜辉的心里系上了一个死结,他想他这一辈子都再也不会随便允许有人在他面前提到憾生了。这一天,他没有再给憾生买早餐。   那一夜如同彻底的斩断,抛弃,憾生成了佟夜辉一个碰碰就难受的地方,关于她的一切他都想躲得远远的,拿来了憾生身份证明他当天就交给了邓辉去办,他知道憾生有案底不好办签证和护照,但他知道邓辉开个假证明的办法还是有的。   杜诚没多久也知道了佟夜辉要给憾生办出国的事情,他还帮邓辉出了一把力,似乎他也急着把憾生送走,佟夜辉知道这些,但没有提过,他和杜诚指间憾生成了一个谁都不想再提起的人。   护照半个月后下来,这期间佟夜辉再也没有去过憾生那里,这半个月他的生活恢复到正常的轨迹,上班下班,出去应酬,偶尔在任静那里留宿,严谨的工作,正常的休息,再也不用在蒸笼一样的房子里睡觉,半夜一次一次的醒来。   拿到护照的当天佟夜顺便就吩咐邓辉定了飞机票,早上六点的飞机,拿到机票后,他当晚去了憾生的住处。   去的路上佟夜辉开着车,车窗外,灯红酒绿,飞驰而过的霓虹灯照的他脸上忽明忽暗,他的脸色阴沉,他这一晚是和憾生最后的接触,他主要的目的是要亲自看着她上飞机。   路过商业街的时候,佟夜辉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本来已经开过去的卡宴忽然一个急刹车又掉头开进了商业街里面一家商场的停车场。   在世界一线品牌云集的商场里,佟夜辉给憾生选着衣服,加拿大是个寒冷的国家,憾生却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他想给她买几件像样的大衣,可现在是夏季又有哪家店子会在这个时候卖冬装。   在某家灯火辉煌的专柜里,佟夜辉发现了提前上柜的秋装,他埋头一件一件的从架子上拿下憾生能穿的尺码,转身递给他跟在他身后的售货小姐,他几乎拿光了架子上所有的衣服,身后的售货小姐手臂上的衣服很快就要没过头顶了。   那一天这家专柜的售货接待了一个奇怪的客人,这个客人,面容英俊,衣着考究高雅,浑身上下却散发着生人勿近而又忧郁的气质,他像扫货一样扫光了他们最新上柜的秋季款新装,他在整个购物的过程中,低眉垂目的,不说一句话,在他从架子上往下拿衣服的时候有细心的小姐发现他的手在微微的颤抖,某个抬眼之间眼里充满了雾气,让人觉得他似乎要哭了出来。   这个阴郁,多金的客人最后从隔壁的LV专柜那里拖来三个行李箱装走了他买下的所有衣服,走后留下了无数的猜测,也给年轻的女性售货员们留下许多粉红色幻想的线索。   佟夜辉拖着三个大行李箱上了憾生家的四楼,一身的汗进门,屋内的憾生还是抱膝坐在摇椅里,对着电视,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佟夜辉把箱子全部拖进客厅里,然后随手把门关好,在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来,大喘着气,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一如既往的沉默着。   一直挨到九点半,憾生起身,她起身去卫生间洗漱,佟夜辉的眼睛跟着她的身影,她消失在门里,佟夜辉就看着门框。   憾生从卫生间里出来,路过沙发佟夜辉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憾生回头,他反而不敢和她目光相接,垂下眼皮看着地面道:“明天早上六点的飞机,要很早起来。”   憾生沉默,佟夜辉收紧手里握着的手腕,拇指不自觉的在上面上下摩挲:“你可能要坐20多个小时的飞机,会很辛苦,你可以在飞机上睡觉。……到了那边有律师接你,他是华人,你在那边的生活他会给你安排妥当,你不要担心,你住的地方也是华人社区,不要担心。……你的账户我请了专人给你负责投资打理,你不用担心花销。……加拿大很冷,你要穿够衣服。”佟夜辉说说停停,最后已经语调艰涩,终于一个字都再吐不出来,憾生的手腕被他抓出一道红痕。   憾生挣脱被禁锢的手,踩着拖鞋“啪啪”的回了卧室,依然没有关门,到头睡了下去。佟夜辉被留在客厅,良久后他举起双手把脸埋了进去,片刻后他使劲摸了一把脸,起身去卫生间洗澡,然后是睡觉。   单人床上有洗衣粉和太阳的味道,这一夜佟夜辉又做梦了,他感觉到有个人的手指尖触碰到自己的手指尖,然后缓慢的一点一点的顺着抚摸上自己的手指,手背。仿佛不敢触碰,却满是舍不得。   一个女人小声啜泣的声音,似乎离得很近,又似乎离得很远,像是若有若无般,如果不集中精神听,就听不到,那人一边轻轻的拉着他的手,一边害怕的啜泣着,那声音充满了留恋。一声一声的,好像极力压抑着自己,却终究是舍不得。   那哭声让佟夜辉心里一阵阵难受,最后难受着醒了过来,睁开眼,屋内还是一片黑暗,床前空空如也,屋外一点点的风吹来,吹起窗帘上的飘纱微微晃动。   佟夜辉在黑暗中呆坐了一会,最后颓废的倒回枕头里,一会后他抬起胳膊挡住眼睛,一滴晶亮的水珠在他的眼角一闪,消失在发迹里,濡湿的胳膊上粘上的不知是谁的眼泪。   天还是黑着的时候,客厅里的灯就亮了,佟夜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听着憾生起床,她走到客厅,然后开灯,有片刻的安静,随后一阵纸袋摩擦的声音,憾生的脚步声又走了回去。   佟夜辉知道憾生已经看见了他单独放在茶几上的那套衣服,她总是知道他要她做什么,他翻了个身,把头使劲埋进了枕头里。   卫生间里的水声停了,佟夜辉翻身下床,一件件的穿好昨天的衣服,他的双眼又恢复成古井无波般的幽深,面容刀劈斧削般的深邃,五官严肃而压抑。   走到客厅憾生正好从卫生间里出来,两人几乎是擦身而过,憾生目不斜视,她已经换了一套衣服,扩脚的长裤,丝绸的短袖上衣,她个子高,走动间有种飘逸的味道,她走过佟夜辉,坐进沙发里,呆呆的看着自己的脚面,坐在那里不言不动的。   佟夜辉洗漱出来,不用他说什么,憾生就自己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个扁平的手提包,里面是她妈妈的遗像,出门的时候她主动提了一口皮箱。   楼下的天空还没有一点光亮,他们在去机场的高速路上迎来了天边曙光,两个已经走到尽头的人却迎着朝阳在奔驰。车里两人一路无言,憾生始终望着窗外,静静的看着自己生长的城市被自己抛在身后,说不清到底是谁抛弃了谁。   B城机场出境航站的候机大厅清早也不见空旷,这里是个不会停止运转的空间,他们来早了几十分钟,托运,办手续用去了一些时间,最后还剩二十分钟的时间里,两人坐在大厅里,挨着极近的距离。   终于,大厅里的广播开始开始用中英两种语言开始广播着憾生的航班开始安检,看着逐渐在几个安检口处排成的队伍,佟夜辉坐着没动,他知道憾生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坐的是哪般飞机。   等到安检口的人散的差不多了,佟夜辉看着地面说道:“憾生,走吧,要登机了。”   人最少的安检口,前面只有一个人在接受安检,终于走到跟前,他们在黄线外站定,一直看着别处的佟夜辉立在憾生的侧后方忽然开口说:“憾生,要是我现在在这里给你跪下道歉,你能忘了我所有我对不起你的事情,我们从新开始行吗?”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带着不真实的幻觉,憾生忍不住转头,然后她看见身后两步的佟夜辉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在她面前跪了下去。   这男人是个再爱惜自己面子不过的人,他有多骄傲,他有多自私,这些年在监狱里,憾生想的明明白白,而这个自私寡情的男人现在却放下自尊在她面前跪了下来跟她说:我们能从新开始吗?憾生对上男人的眼睛。宽大的候机大厅,来往的行人忽然成了布景,置身在同一个空间里互相凝视,憾生的脑子开始晕眩。   佟夜辉的眼神里有什么在闪烁,憾生与他对视良久眼睛里慢慢升起一丝光亮,她的反应是迟钝的,她的嘴唇动了动,佟夜辉一直目光灼灼的紧紧注视着她,就在憾生准备张嘴的那一瞬间,片刻的功夫,还没有等憾生的话语在口中成型,他忽然就抬起右腿,姿态轻松的站了起来,起身后他还顺手挥了挥膝盖上不存在的灰尘,姿态从容潇洒。   佟夜辉在憾生面前站定:“憾生,我知道你忘不了,我们没有路走了,你保重。”   或许是伤心的已经过头了,憾生反而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她其实想对眼前的人说:“她不在乎为他做了五年牢,她真正伤心的是那五年里他没有去看她一眼,她不在乎被他利用,她真正害怕的其实被人厌恶,抛弃。   憾生的胸口如压着一口血,刚才的瞬间她心里曾经升起了一点希望,可这会她终于彻底的明白,刚才男人的那一跪是对她最终的驱逐和抛弃,他那一跪,不是跪给憾生的,是跪给他自己的,这样他在将来想起自己这个人的时候,他就可以跟自己说,他已经做到最后的极致了,是憾生到最后都不原谅他。   憾生虽然是个傻的,别人她可能看的不明白,但佟夜辉她却能把他看的通透。   憾生的神经伤的有些麻木,她机械的转身走进安检口,动作有些迟缓的接受了检查,然后缓缓的往前走去,神情恍惚着没有回头。   佟夜辉隔着一道门目送着憾生走远,然后不见踪影,他转身回头迈步往来路走去。   机场外面太阳已经升起,天边一大片深红色的浮云,如鲜血一样的鲜艳,清晨的风里,带着意思清冷的寒意,佟夜辉抬头望着挂着一轮鲜红日出的天际,深吸了一口气,从今以后这个城市再也不会有憾生这个人了。   永别了,憾生。   那边的憾生在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惊雷一般的婴儿号哭声,她忽然惊醒,她呆愣愣的举目四望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机舱里,周围几乎全是异色人种,陌生的面孔,陌生的语言,她内心一阵惧怕,身边一个皮肤黝黑的妇人用她听不懂的语言正大声的哄着她怀里还在尖叫着哭喊的孩子。   憾生迟钝的脑子里模糊的想着: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我这是要去哪里。正在她混沌不堪的时候,她的耳边仿佛隐隐约约的听见她妈妈的声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是反反复复的叨念着什么,让人有种焦躁不安的感觉。   憾生猛的从座位上站起来,心里呐喊着:我从来就没有恣意过,你们从来都没让我痛快过。   憾生冲到登机口,迎面的空姐,抓住她对她叽叽咕咕的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憾生越发的惶恐,她一把推开空姐,飞快的冲出机舱,身后的空姐冲着她哇哇大叫,她越发的跑的快,像后面有鬼在追。   从那天以后,憾生真的在B城这座城市消失了,只是她登上的是另外一架航班,落脚地也不是加拿大的多伦多。   佟夜辉回到公司上班,在办公室的走廊迎面上碰见杜诚,杜诚问他:“你送她走了?”   佟夜辉点头:“嗯。”   佟夜辉继续往前走,快擦身而过的瞬间,杜诚语调微弱带着不确定的语气又问:“憾生,现在什么样?”   佟夜辉走动的姿势停顿了片刻:“她瘦了。”   随后他与杜诚擦身而过,初生的日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射进来,把他们身影拉出两道长长的阴影。   下午下班前,杜诚特意找到佟夜辉问他给憾生安排了多少钱,佟夜辉告诉他两千万加币,杜诚开了一张支票给佟夜辉,佟夜辉什么也没说接过来,收进了了他办公桌一个抽屉的最深处。   第二天这两个公司一二把手就一起带团去了欧洲,考察当地的风力发电厂,为期两周。   第七章   憾生走了,他给了她足够的钱,佟夜辉觉得他们两清了,他觉得自己的生活算是完全恢复正常了,两个星期的欧洲之行没让他露出一点疲态,他依然是那个步履健硕,表情带着点禁欲的严肃,衣着考究走动间完全无懈可击的俊美男人。   半夜下了飞机,佟夜辉时差都不用调整,第二日准时到公司上班,他对自己苦心经营的事业最是看重,甚至带着一些虔诚的心理,他从不会因为自己是老板就随意的迟到早退。   一路来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把公文包放下,邓辉就在身后推门走了进来,邓辉手里拿着一个信封,站在佟夜辉身后,没有马上说话,神态有些踌躇,佟夜辉把公文包随手放在桌子上,转身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这一大早的怕是有什么急事,他等着邓辉开口。   邓辉脸上的表情带着些沉重的复杂,最后把手里那个精致的白色信封轻轻的放在了佟夜辉面前:“一周前,加拿大的航空公司寄来的这封信,当时您在欧洲,我想着这是私事就私自做主先扣下了,想等你回来再拿主意。”   佟夜辉在听到加拿大航空公司的时候,额头上的一根筋忽然就毫无征兆的,尖锐的抽痛了一下,他看着前方的信封,有些不敢伸手去碰它。   “信里说,两周前他们航空公司的一架从B城返航的飞机在太平洋上失事,旅客名单里有莫憾生小姐的名字,因为当时我订票的时候是以公司的名义,所以航空公司发函来请求我们帮助联系她的家人。”   邓辉木然的说着,佟夜辉木然的站在那听着,邓辉的话音停下后一会,他忽然往前走了一步,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抽走了一般,他站立的有些困难,不得不伸手靠着桌子支撑一把,他不停的喘气,喉咙里撕拉着,张开嘴,无声的卡住,再没有一点声息。   邓辉看着佟夜辉的身体在往下滑,赶紧眼明手快的上前从后面扶住了他,想把他拽着,可拽不住。   邓辉连拖带抱的把佟夜辉弄到他的老板椅上安顿好,再看他的人,只见佟夜辉的目光一直落在一个地方,面如死水,眼睛看着一个地方又似乎没有焦距,邓辉看着他有些害怕。   过了很久佟夜辉幽幽的吩咐邓辉:“你出去,把门关上,任何人也不许放进来。”邓辉答应一声,走出去轻轻的把门带上。   佟夜辉在办公室里枯坐了一整天,他身后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日光从他的左肩滑向右肩,可以真实的感受到时光就在他身边流逝,航空公司寄来的信在他的手里扭曲,撕碎,满纸的抱歉,遗憾,沉痛,哀悼。谁在抱歉,谁在遗憾,谁在哀悼,一张轻飘飘的纸送来一条人命。   佟夜辉的办公室门关了一整天,几个公司的高级主管拿着文件走到门口都被邓辉请了回去,到了下午,终于惊动了杜诚,在这栋办公楼里邓辉唯一不敢阻拦的就是杜诚了。   杜诚的进门的时候,佟夜辉背光坐在办公桌后面,看上去似乎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整个房间里宛如一潭死水,空气都似乎滞缓的难以流动,他疑惑的慢慢走到佟夜辉跟前,隔着一张桌子看着他出声问:“你怎么了?”   佟夜辉垂头看着脚下的地面,隔了片刻才迟钝的抬起头,看向杜诚的眼睛血红,脸上的表情是种神经质的恍惚,杜诚大吃一惊,再次开口问道:“出什么事情?你这是怎么了?”   佟夜辉好像不认识杜诚了一样,他定定的看着他很久才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憾生死了。”   “什么?!”杜诚不敢相信的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身体不受控制的跌坐进身后的座椅里。   桌子后面的佟夜辉忽然一下子上身趴在桌上,瞪着通红的眼睛向着杜诚嘶声,一句,一句的说:“憾生死了,她坐的飞机掉进太平洋里了,是我亲手送她上的飞机,我亲自看着她上的飞机。”佟夜辉带着神经质的恨厉,撕裂着嗓音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杜诚听的。   杜诚张嘴,又闭上,最后归于静默,两人对坐着巨大的一种言明不了的情绪笼罩着他们,愧疚吗?似乎比那个更让人有罪恶感,遗憾吗?似乎也比那个更让人觉得空虚。   在很多年里杜诚都不让自己去想憾生这个人,因为那会让他有罪恶感,人的大脑是有自我保护机制的,它不会保留对你没有用处的记忆,杜诚其实对憾生记得的往事并不多。   但憾生死了,当你获悉一个曾经熟悉的人死亡的信息时,那些平时藏在角落里的记忆信息翻翻捡捡的又忽然冒了出来。   小时候,递给他一根冰棍,对着他讨好的笑的憾生,在夜市,满脸汗痕大声吆喝着的憾生,偷了存折递给他们豪爽的说:“拿去吧。”那个冒着傻气的憾生,还有最后的庭审时,低头认罪的憾生。   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从眼前滑划过去,杜诚现在想的起来的憾生,似乎都是关于她好的记忆,站的角度不同,和当年看她的心情也完全不同,他不禁想要是以自己现在的阅历和智慧回到十几年前,他又怎么会去讨厌憾生那样的人,她不过是一个渴望被爱,被人注意的孩子罢了,他低下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有眼泪流出来,活到这个刀枪不入的份上,似乎已经没有了泪腺的人,他竟然还会哭,杜诚有些茫然,但也更加的让他难过,憾生怎么就死了呐?她怎么就死了呐?   内心再怎么天塌地陷,整个世界也不会因为某一个人而停止运转,他们都是男人,腰板挺的笔直的男人,他们都沿着一条相似的轨迹生活着,当夜幕降临,天际完全一片黑暗的时候,杜诚率先站了起来,他顺手开了手边的台灯对佟夜辉说:“走吧。”这种时候他对着佟夜辉也找不出什么话来,他们对同一个人犯了罪,但佟夜辉的罪恶要比他更严重,杜诚在这个时候不知道对这种事情是不是该有一点小小的庆幸。   佟夜辉在这个时候似乎也比刚才镇静了许多,站起来走出去的时候还知道拿了他放在办公桌上的公文包。   两人在停车场里站在自己车边,佟夜辉从楼上下来的一路就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杜诚看着他一言不发的开了车门就要上车,有些担心的拦住他要关上的车门:“你要去哪?”   佟夜辉看过去的眼神冷冰冰的,张嘴似乎想了一下才回道:“回家。”   杜诚实在有些不放心现在的佟夜辉,他人还是那个人,但眼里失去了神采,整个人身上泛着一股落拓灰败气息,他张嘴有心想让他跟自己回家,但转念一想他们两个凑在一起,除了像下午那样枯坐着还能干什么,他们两个这个时候凑在一起只会让对方都去想着憾生,想着他们共同对憾生犯的罪。   杜诚拉着佟夜辉车门的手停顿了一下,最后帮他关上车门,隔着车窗对他嘱咐道:“你好好的,憾生的后事还要人料理。”佟夜辉点点头,低头点火,率先开着车走了。   佟夜辉开着车在街上乱逛,其实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回家不过是敷衍杜诚的,杜诚最起码还有一个家可以回,家里有老有小的,可自己的家不过就是一个屋子,以前他不觉的有什么,从来不会去烦恼寂寞,孤独什么的情绪,他很享受那份独来独往的清净。可今天他有些怕,怕那空荡荡的房子会让自己窒息。   佟夜辉把自己陷入B城大街上的车流里,漫无目标,他故意把车窗摇到最低,灼热的气流铺头盖脸的吹在他身上,耳边是热闹的车声人声,这样他似乎能感觉好受点。   现在的佟夜辉,说不上后悔,甚至说不上难过,他陷入一种无边无际的情绪里,莫名的,抽干了所有的生趣。他感觉到一种偌大的空虚,他漫无目的的开车也是想在这个巨大的都市里找到点什么,但具体要找什么,他自己却也不知道,或者是他知道,他真正要找的其实再也找不到了。   佟夜辉的卡宴最后停在了一家小区里,这个小区是早些年建的,规划的不太好,里面的绿化设施也一般,现在看来也就是个中档的小区,好些年过去,这里的面的楼房也已经不像当初的那般光鲜,佟夜辉人生中的第一套房产就是买在在这个小区里面,当年他拥有自己第一套房子的时候只有二十岁出头,他和憾生在这里同居了两年,憾生入狱后他转手就卖了出去。   佟夜辉把车停在一栋楼下,把头四层的那扇窗户还亮着灯,晕黄的灯光透过纱窗在这种夏日里看着给人一种热烘烘的烦闷,就像他当年住在那套房子里的感觉一样。   那时候的憾生总是让他厌烦的,她很胖,她嗓门很大,她总是得到机会就像四邻右舍炫耀这是我男人,她粗俗,她没有内涵,她没有一点女人味,但她会守着他等他回家,她会给他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她会真正的把他当自己男人一样伺候,可那时候他看不上她,为什么就会觉得她哪哪都不顺眼呐?其实那个时候他就经常夜不归宿,就已经在外面有人了,其实那时候憾生是知道的吧,一夜一夜的给他守门,守着他回来也就是一笑什么也不问,其实憾生也不是完全傻的,佟夜辉想。   佟夜辉把脸埋进方向盘的手臂里,很久以后他的嘴里低低的传出一声:“憾生。”如在唇边的低吟,带着无限婉转的感情。“憾生,你到最后还是报复了我。”佟夜辉的嘴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第八章   佟夜辉最后还是回了家,房子很大,很空,最静的时候连呼吸都会有回音。他倒在客厅的沙发里,一根接一根的烧烟。他不喝酒,却有一些烟瘾,烟头叼在嘴上,用呼吸保持燃烧,等着它烧到头,然后掐了再来。   人的身体如果忽然受到剧烈的外力创伤,如骨折,刀伤,最开始受创的时候,身体是感觉不到疼痛的,因为你的神经末梢还来不及传递疼痛的信息,真正能感觉到痛苦其实需要过一段时间,当你的神经反应过来后,疼痛开始会丝丝默默缓慢的一点点袭来,最开始是你的皮肤,然后是你的血肉,最后是你的骨髓,你受的创伤有多重,疼痛就有多剧烈,而最磨人的却还不是这种剧烈的疼痛,因为它会过去,会愈合,最让人难熬的反而是伤口愈合以后,你觉的它好了,可每到阴雨天它就会会丝丝作痛,不会让你疼的很难看,但就会真真实实的存在,一辈子都跟随着你,年岁越大反应就会越激烈。佟夜辉如死人一样的躺在那里,他现在就能明明白白的看得见,在自己未来的漫长的岁月里,那丝丝扣扣凄凉的疼痛。   佟夜辉睁开眼睛,屋子里所有的家具线条都简单,到处都充斥着简约明了的干净气息,这是他刻意给自己营造的空间,他以前很满意很享受的,可现在看来却完全失去了意义。   他忽然翻身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掀翻了烟灰缸,他看也不看一眼,拿上车钥匙匆匆的就跑出了门,这里让他憋得要发疯。   佟夜辉半夜开车去了“金迷”,“金迷”是B城首屈一指的消金窝,这里对外说是夜总会,但经营方式有点四不像,里面酒吧,KTV,还有各种会员制的沙龙,它都有,当然也还有□,比外面高级了很多档次的□,佟夜辉是这里的半个老板。   佟夜辉在金迷自己占了一个大包厢,然后又让服务生拿来了几瓶洋酒,佟夜辉这人因为有个酒鬼父亲,对酒这个东西忌讳颇深,平时基本上是滴酒不沾的,他知道人都死了,他这么可劲的折腾毫无意义,但就是知道人死了,没了,没了就是没了,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才让他如此深邃的绝望,才让他有不管不顾的要毁灭自己的冲动,最后他终于如愿以偿的把自己喝的人事不省了。   佟夜辉差点把自己把自己喝死在包厢里,后来来收拾的小服务生认出他是二老板,也不敢随便挪动他,赶紧去找了管事通知了大老板。   说起来佟夜辉一个正经的生意人能在金迷里占着股份,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这里的大老板,金迷的大老板叫顾北,顾北是个二世祖,他爹是个高官,佟夜辉能和他扯上关系是先从他爸那里开始的。   顾北的爸爸顾长青,佟夜辉和他打上交道的时候还是个在到处圈地,倒卖地皮的暴发户,那时候顾长青还是B城土地规划局的一个处长,官不大手里有实权,当时佟夜辉和他也就是普通官商勾结,有些交情但不深。   当年佟夜辉做的是倒买倒卖的勾当,多数的时候就是酒桌上吃吃喝喝谈成的一笔笔生意,佟夜辉在酒桌上是个弱项,他不碰烈酒,最多也就是喝个啤酒之类的,还从不让自己喝醉了,一般酒桌上的应酬都是杜诚在上面扛着,有一次和土地局的一帮大小领导出来吃饭,其中有一个人嫌佟夜辉矫情三两装的杯子倒满了非要让他给个面子喝了,当时一帮人跟着在后面起哄,把佟夜辉逼得脸色发白,就在闹的不可开交的当口,是顾长青开口不轻不重的给他解了围:“他跟我儿子一边大的年纪,都叫你们叔叔伯伯的,你们为难一个小辈干啥?   就是顾长青那句把他和自己的儿子比的话让佟夜辉对顾长青有了一点不一样的情分,再后来顾长青忽然出了事,全家都进了看守所,当时顾长青是树倒猢狲散一个人都没有去看他的,佟夜辉出于那么一点情分大部分也是抱着一种投资的心理,他这人看事看人很准,直觉的认为顾长青就不会这么垮了,没事就去看看他,给他送些生活用品什么的。   佟夜辉去看顾长青的时候顺便也会去看看他的家人,顾长青的老婆在女监,他不方便去,就捎带脚的去看看他儿子,和顾北的交情就是在那时候建立起来的。   后来果然没过多久顾长青就出来了,原来顾长青是转业军人,在部队的时候有个关系深厚的老领导,知道他入狱后没多久就把他捞了出来,当年整过他,不知道他有这种背景的人后来的下场大多不好,而顾长青出来后的几年间就一直平步青云,现在已经是B城的市长,佟夜辉能把生意做得这么风生水起的也跟上面有这么个人罩着他有很大的关系。   佟夜辉在顾长青身上做出的投资回报是巨大,顾家把他当成了半个自家人看,顾长青是个人物可却有个扶不上墙的儿子顾北,像所有的二世祖一样,顾北被她妈妈给惯坏了,从小娇生惯养,长大也不成器,国内混不上一个大学,送到国外读了几年书,连个野鸡大学的毕业证都没拿到,回国后继续天花天酒地的,一点正事不干,他爸爸出事那回他倒是真的吃了一些苦,真真见识了一回人情的冷暖,出来后人是懂事了不少,打算好好干点事,可他这人前二十几年浪荡惯了,没点真本事,想好好做人也不知道从哪开始,后来他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自己就是玩乐的行当最在行,干脆就干这个好了,顾北找他妈要钱打算开个娱乐城,他妈不放心,就找佟夜辉商量,最后佟夜辉给他出了一半钱让他开起了金迷。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顾北把金迷经营的很好,他好像对这方面特别有天赋,上面又有一个老子罩着,很快金迷就做了起来,没几年金迷就成了B城有名的消金窝。   顾北这几年里被人再提起的时候不再是那个二世祖的印象,他在自己的王国里昼伏夜出的混的如鱼得水,真真的是个人物了。   顾北是个漂亮的男人,他从小就漂亮,小时候是个招人的漂亮小孩,长大了是个招人的漂亮的男人,他喜欢把自己收拾的精精致致的,他像女孩一样爱惜自己的那张脸,头发让顶级的设计师打理成半长的碎发,一只耳朵上带着闪闪发光的钻石耳钉,不同于佟夜辉这种总是把自己打扮的老成的正经人士一样,他身上散发着一种中性的,充满诱惑带着一点妖孽的气质。   顾北推开佟夜辉的包厢门,里面的男人已经醉倒在沙发上,四仰八叉的姿势很难看,他慢慢走到男人跟前,先弯腰看了看男人的脸,然后转头看向一边茶几,茶几上空了两个酒瓶,他漂亮的眉毛微微的皱起,忽然一下子起来,钻石耳钉在他耳侧划出一道亮眼的光芒,他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那边刚刚接通,他这边就气震山河的吼了出来:“杜诚,你们公司是垮台还是倒闭了?”   那边的杜诚顿了很久,最后语气平淡的说:“没有垮台,也没有倒闭。”   顾北还是在嘶吼:“那佟夜辉干吗跑到我这来喝酒,他喝酒了你知道吗?天要塌了吗?喝了整整两瓶“拉菲”把自己喝挺尸了。”   杜诚似乎是很疲惫,语气里充满了无力:“夜辉在你那里?你好好的看着他。”   顾北锲而不舍的追问:“到底怎么了?”   那边的杜诚也隐忍着一种要爆发的情绪,最后他轻飘飘的说:“没怎么,就是死人了。”   杜诚一愣,周身的气焰收敛了不少,声音小了几拍问:“谁死了?”   “憾生。”说完,那边就“啪”的一声切断了电话。   顾北嘴里那句“憾生是谁?”的话刚问了一半,就被话筒里的“嘟嘟”声打断了,他挂了电话再打过去,那边却已经是关机了,“操!”他狠狠的骂了一句,最后也只有挂上了电话。   最后顾北还是把佟夜辉扛了回去,他就住在佟夜辉的隔壁,两人住的是联排别墅,他们的的屋子就隔着一堵墙,他后来还在那堵墙上开了一个门,两家其实跟一家一样,他不放心喝晕过去了佟夜辉,又嫌弃他们家的床睡的不舒服,就把佟夜辉扛到自己家里守了他一晚上。   佟夜辉早晨意识刚一回到身体里,就觉得脑子像被成群的大象踩过一样,疼得他意识一片空白,然后等他睁开眼就和一边正支着脑袋看着他的顾北的眼神对个整着。   两男人一个躺着一个趴着对着干瞪了一会眼,顾北忽然问:“哥,憾生是谁?”顾北这人平时在外人面前就像个骄傲的孔雀一样,唯独对着佟夜辉很是很乖巧,私底下一直叫他哥。   佟夜辉本来是想起身的,可顾北那句“憾生是谁的问话。”又把他拍了回去。   憾生是谁?憾生曾经是他的情人,爱人或者是债主,憾生是他溃烂的伤口,憾生是让他想想就疼的人,憾生是让他觉得他所为之奋斗的一切都是狗粪的人,憾生是占据了他大部分生命的人,憾生是跟他牵绊最深的人,可是她死了,对啊,憾生死了,佟夜辉跌回枕头里,直视房顶。他脸色灰白,神情像是一片惨淡的水面,目光黯淡而专注。   佟夜辉的样子让顾北看着有点害怕,他愣愣的看着他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最后佟夜辉翻身从床上下来,他摇摇晃晃的往外走着,缓慢的对顾北说了一句:“憾生,就是憾生。”   第九章   一周以后憾生下葬,没有一个像样的葬礼,连个尸首都没有寻到,那架失事的飞机掉进了太平洋几千英尺深的海沟里,现代任何一种科技都不能对它进行打捞。   杜诚请了一个高僧,在失事的海面做了一场法事,带回一瓶海水,算是把憾生的魂魄带了回来。   憾生葬在西郊的公共墓地,杜诚和佟夜辉给她选的坟地,没有多豪华,四周林立着一模一样的墓碑,她也不过占了方寸之地,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抱着有点的相同的意思,人都死了再大费周章的肆意铺张一番,做给谁看呐,这个时候再干这种事太矫情虚伪了,虽然他们都是虚伪的人,但是死了的憾生让他们不忍再亵渎她。   憾生和她妈妈的坟隔了半个山头,母女两可以遥遥相望,但隔着的距离又不算近,佟夜辉觉得如果人真的有魂魄的话,憾生应该是满意这个地方的。憾生对她妈妈既渴望靠近她,又想远远的逃离她,她对她的爱求而不得,既爱她也恨她,这些佟夜辉都是知道的,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却又从来不怜惜,如今人死了,却又什么都不一样了。   所谓的坟墓不过是墓碑正前方挖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周围抹上水泥,用来放骨灰盒的,憾生没有骨灰,一瓶海水被老和尚缓缓的倒进那个敞着口的洞里。   “尘归尘,土归土,入土为安!”   老和尚苍凉而浑厚的声音响彻这个方寸之地的上空,一把纸钱被抛到空中,四散着落开,炽热的日光下,一片荒凉的空虚。   中国人的习俗,没有尸首,也不能是空坟,里面怎么也要放上一些死者生前穿过的衣服,为她做一个衣冠墓,憾生生前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佟夜辉在那所老房子里勉强找了一件憾生前两天穿过的一件校服,十年前的泛着黄渍的衣服,憾生无论是生前死后的事情都是那么可怜。她这一生,良辰美景,花好月圆,亲情,爱情,友情,没求得过一样,她这一生,处处充满遗憾,而她却偏偏又叫憾生。   参加葬礼的人只有杜诚和佟夜辉,憾生在世间活了27年,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她生前不善交际为人,同学同事,没有交情深厚的,就算偶有一些印象的,五年的牢狱生活也让她被这个世界遗忘的干干净净,她活在这世间的大好年华里,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开始就只有佟夜辉一个人,在她所有的精神世界,痴着,缠着要留住的就只是这个人,佟夜辉以前或许明白,但他不在乎,如今站在她的坟前,一个念头忽然在他的心里升起:原来在这世界上,有一个人这样爱着自己,而她却不在了,哪里都找不到了。   最后合墓了,厚重的花岗岩“碰”的一声,严丝合缝的盖在那个黑漆漆的洞口,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并肩立在那里,他们从头到尾谁都没有语言,棺木合拢,他们都欠着被关在里面的魂魄一句话,但他们谁都说不出口。一个人的死亡就这么冷冷清清的结束了。   从墓园里出来,杜诚和佟夜辉一路无话,走到各自的车前,杜诚想对佟夜辉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却也什么都没说出来,其实他两平时没有这么尴尬过,但是这些年一碰到憾生这个话题,却是什么语言都没有了。   最后杜诚伸手用力的在佟夜辉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后又握着他的肩头静默片刻,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在憾生死亡这件事上,佟夜辉是唯一需要一个安慰的人,这种安慰就如同对死者的家属说一声:“节哀顺变”一样。   佟夜辉没有说话,朝着杜诚点点头,各自上车开车离开了,其实从那天得到憾生的死讯后,佟夜辉就觉得仿佛失去了说话的力气,他开始沉默寡言,不到万不得已不开口,就是到了万不得已也能不说就不说,这些日子以来他忽然有点明白憾生后来怎么不跟他说话了,不是真的在为难他让他难受呐,就是身体里少了生气,少了那种活下去的力量。   最初的时候,佟夜辉甚至都不太想的明白憾生的死亡为什么会忽然让他觉得这么了无生趣,疼痛来的剧烈而忽然,他有一段时间的疼痛空窗期,茫然的只知道难过了几天,后来他就使劲的想,想憾生的活着的每一个他能记住的细节,然后他发现,原来在他记忆里的憾生,每一个画面里都有自己,然后他才明白,其实憾生从来只有他一个人,而他的生命里又何尝不是到处充斥着憾生的影子,他对每一个人都可以伪善,却唯独对憾生,他欺骗,利用,背叛她所有最不堪的手段都用在了她身上,他对憾生不好,但在她面前却也是最真实的,好也好,坏也好他只让这个人看见了,这里面又怎能不隐藏着某种偏执的感情,如果憾生活着,不管她过得好不好,他都会想象她过的幸福,而他佟夜辉也会按部就班的走完自己的一生,然后在晚年回想这个人的时候会有些惆怅,但也就是这样了,可憾生死了,她的死让他的直线一般的人生忽然出现了偏差,憾生的死让他内心的一些东西失去了在这世间安放的地方,然后随着憾生的死亡一同在这世间消失,抽走了他身上大部分的生趣。   佟夜辉回公司上班,他这一生在稍稍懂点世故起就对自己的人生抱有极大的野心,正值最鼎盛的年华他创造出一个繁盛的商业帝国,他打算让他的帝国一直繁盛下去,直到他的中年老年,为它奉献出所有的精力是他的本能,虽然现在看起来有些东西对他的意义已经不同了。   一日庸庸碌碌的过完,临近下班的时候任静踩着点推门进来,她走路间都带着干净利落的劲头,大步从容的迈步进来,宽大的裙摆的在她的小腿间飞扬,她在这个时候进来是不需要通报的,这是佟夜辉,邓辉和她三人之间的默契,她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尺度都掌握的很好。   憾生就从来没有这样的机灵,她什么时候要找佟夜辉从来都不会顾及场合的,当年就连要问佟夜辉晚饭吃什么,她都能当着整个公司的人喊着问他,当时是多么的让他难堪啊,就是如今想来,也没有多愉快,可是如果当时他要是能豁达一点,就是随便应她一声,而不是掉头走开,那憾生也不会被当时公司里的员工那样孤立了吧。   其实当初在那个贸易公司里,憾生虽然是法人代表但是却连一点实权都没有,公司所有事务她一点边都沾不上,大家都知道说了算数的是佟夜辉,而佟夜辉不把她当回事,别人也就没人真把她当回事了,她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却完全被架空,所有人都带着鄙视的情绪孤立她,最后她自己觉着待在公司里也没意思,就干脆不去了,日日在家里守着点方寸之地,守着佟夜辉能回家。   其实当初就是答应她一声又能怎么样呐?她那样大嗓门的吼,也不过就是想得到他的注意罢了。   佟夜辉那样出神的想着,任静张着漂亮的手掌在他眼前晃了又晃,他回神看向她。   “想什么呐?”任静笑盈盈的问。   “没什么。”佟夜辉答得平静。   任静在围着佟夜辉的办工作溜溜达达的转了半圈,随手翻翻他桌子上的文件,这也是她的一项特权:“后天晚上去我家吃饭啊,我爸妈要见见你,我跟他们说好了的。”她背着手站在他面前,说的随意而娇憨。   佟夜辉长久的沉默,很久以后,久到任静脸上的笑容已经快要维持不下去了,他说:“对不起,我不能和你结婚了。”   任静如遭雷击,脸上的笑容到底是维持不下去了,她及其困难的干巴巴的问:“为什么?”   佟夜辉也回答不出来为什么,他的人生婚姻也是他经营的一部分,但是他现在不想经营这一部分了,似乎自从憾生死了以后,他的世界有一部分就颠覆了,只是还不那么明确,他知道憾生到最后最爱,最恨的那个人还是自己,她到最后求的恐怕也就是和自己有个百年好合,他现在是给不了她了,所以他也不想给别人。   任静后退了一步,有要走的趋势,她的样子很混乱,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眼前的局面,佟夜辉开口说:“其实,任静我不是什么好人,我自私,好专营,就是把婚姻也当做自己的踏脚石,如果你和我结婚只会得到一个冰冷的丈夫,我没有把你放在心上,更谈不上对你有爱情什么的,我不会真心的心疼你,也不会真心的关心你,等你明白这些,又不甘心的时候,你的生活将会是场灾难,所以趁着现在你好好想想,名车,房产,钱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提出来我都会补偿你。”   任静往后退了两大步,她想不明白本来进行的很顺利的事情怎么忽然一下子变成了这样一个局面,她有些应付不了了,跌跌撞撞的往外走着说:“我想你也要好好想想,你这样对我很不公平。”   任静匆匆离去,来时意气风发,走时步履仓皇。   佟夜辉目送着任静离开,看着她走出门口,半垂下眼皮,看不出什么情绪,他这人从来不说自己的不好,他是虚伪和伪善的,谎言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可就在刚才他对任静直白的剖析自己的时候,说的都是大实话,那些话说出来却让他有种痛快的畅快感。   佟夜辉在天黑以后从办公楼里走出来,然后开车去了“金迷”,他现在有些怕回那个空荡荡的家,这些日子以来他晚上无处可去的时候大多都是去了“金迷”那里至少有人声,有酒喝,喝醉了还有顾北把他扛回家,不用一个人烂醉在家里,弄的自己颓废毫无尊严的样子。   佟夜辉其实没有什么酒量,而且他也不喜欢烈酒入口的那种灼烧感,从自我喜好上来说他不喜欢喝酒,但他几乎天天偏执的把自己灌得烂醉其实是有个无法述注于口的念头,他想见见憾生,他觉得人要是有魂魄一说的话,他想在自己神志不清的时候或许能见到憾生,憾生已经死了好些日子了,可她一次都没有入过他的梦里来,他想憾生是恨他的,是不会来跟他道别了,可他也知道憾生是放不下他的,他总是怀着那么一丝希望,其实憾生一直都在他的身边只是他看不见罢了。   佟夜辉还是自己占着一个大包厢,一口一口的灌着酒,味道不好,喝到嘴里从食道一直烧到胃里,火辣辣的疼,他最近酒量见长,要到喝醉的世界恍惚的境界似乎越来越难,最后不知喝了多少也不知喝了多久,喝的脑子“嗡嗡”作响,胃里往上顶着要吐出来,实在是喝不下去了,斜着倒进沙发里。   四肢大张的躺在那里的佟男人没有保持那个姿势多久,几秒钟后他忽然翻了个身,半个身子支到外面,翻江倒海的吐了起来,胃里没有什么东西,吐出来的都是些酒液,开始还吐得汹涌澎湃的,到后面就光吐胆汁了,最后实在是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就在哪里干呕,一声一声撕心挖肺的,仿佛连胃都要吐出来了。地上青青黄黄的一片,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酒精和酸臭味,这个男人浑身上下混乱而狼狈。   角落里的一盏落地灯,闪了几闪,暗暗的光线下那里形成了一个暗影,佟夜辉被忽明忽暗的灯光吸引着看了过去,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憾生,你要记着恨我,把我对不起你的都一笔笔的记着,将来等我也下去了,你一笔笔的都讨回来。”他终于哽咽:“憾生,你别忘了我。”   第十章   佟夜辉对着那盏线路短路的落地灯的深情表白状,被正好推门进来的顾北从头到尾看了个清楚,当时他心里就打颤,心想:佟夜辉这怕是魔障了吧。   顾北不敢再让佟夜辉一个人喝到醉死,第二天佟夜辉再去“金迷”的时候,顾北亲自堵在门口,看他进来直接就给他迎进了一个大包厢,里面人声鼎沸正是热闹的不可开交。   顾北这人不像佟夜辉这样的,事业做得老大,平时在台面上的时候前呼后拥的,可私底下却真真是个孤家寡人,连喝个酒都没人陪。   顾北是个真正的二世祖,他这人不像佟夜辉那么寡情,一路发达一路就把没有利益关系的私交伙伴丢的干干净净,他这人生活环境所致,身边不乏一群和他家境一样的人物,他是个喜欢热闹的,随手一招就能招来大把的狐朋狗友。   顾北被昨天佟夜辉那个样子吓到了,他一边往包厢里拽着佟夜辉,一边忽悠他:“哥,你一人喝闷酒多没意思,他们都是来凑热闹的,就是给你凑个人声,热闹点,你要想喝,就在这喝,别自己灌闷酒然后还发癔症吓唬我行不?”   佟夜辉知道昨天自己那样子,顾北是看见了,他其实也无所谓,知道顾北是真的担心他心里还是领他这份情的,他朝顾北点点头,顺着他的手劲也就进了包厢。   包厢里聚着一圈人,男男女女的有十几个的样子,里面有几个男的佟夜辉认识,看见他进来隔着老远就大声的跟他打招呼,纷纷起身给他让位置。   佟夜辉不想和他们掺和,走到角落里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嘴里应付着:“你们坐,别让我打扰了,你们继续。”   众人看他已经落座,也就都消停了下来,恢复原状,继续喝酒逗乐。   顾北要来酒陪着佟夜辉喝,屋子中央的茶几边上围着一圈人正热闹,最中间的一个高个子女孩已经坐到茶几上去了,她身边的几个男人一人搂着个女的围着的就是她,这姑娘衣着单薄,一件小T恤挂在身上还露着半个肩膀,她高举着一个黑漆漆的骰子桶,一阵群魔乱舞的抖动,然后“砰”的一声把骰子筒砸在自己盘着的腿跟前,大声嚷嚷着:“买定离手啊,买定离手啊,是爷们的,输了的就要真喝啊。”颇有点赌客的气势。   不过他们不是在真的在赌钱,佟夜辉知道这里的女的都是“金迷”的小姐,她们是在这赚钱的,怎么会真的在这种场合跟这帮男人们赌博,不过就是个玩罢了。   佟夜辉低头闷头喝了一口酒,他不想在人前喝醉,打算过一会就走,那边忽然又传来一阵哄笑声,刚才那女孩豪迈的声音传过来:“余老板!你要不得,出老千啊,欺负人啊,把藏着的骰子交出来,要不老娘代表月亮消灭你。”她能真的消灭谁啊,就是逗个乐子罢了,佟夜辉低头笑了一下。   顾北在风月场上混的多么会察言观色,他看佟夜辉露出了个笑脸,转头朝着屋子中央用力的干咳了一声,然后朝着人群中央的女孩递了个眼色。   女孩看着他们这个方向会意的一笑,那姑娘忽然朝着他们就叫了一声:“佟总,过来玩啊!”嗓门大的颇有点震耳欲聋的意思。顾北一口酒险些喷出来,心想:金露着女人是傻的啊?你就悄没声的过来,陪人喝两杯酒然后趁机勾搭上不就完了吗?你嚷嚷的这么大声,有点矜持的谁吃你这套啊,果然也就能勾搭勾搭那些山西来的煤老板,暴发户的角色,在“金迷”混个二流的货,白瞎了培养她花的那些银子了。   顾北在那里腹诽,不曾想这边佟夜辉遥遥看了金露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就见他点点头,张嘴应了一句:“好啊。”顾北含在嘴里的那口酒,一个没兜住从嘴角那流出一串来。   佟夜辉走过去在金露对面坐下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金露,金风玉露一相逢,好名字吧?”   佟夜辉笑笑不置可否,他用不大的声音说:“你下来,好好坐到这边来。”   金露乖乖听话的坐到佟夜辉的身边,一伙人的玩乐被佟夜辉的加入打断了片刻,金露一坐稳又挽着胳膊嚷嚷:“来来,继续啊。”大家这才又闹了起来。   这一圈人里每一个男人都有自己相好的小姐,唯独金露是被顾北招来活跃气氛的,“金迷”里的小姐档次都颇高,有学历,身材,脸蛋的要求,顾北还找了专人□,个个拉出来都不是凡人,很讨那些喜欢装十三,自认有钱有素质的男人喜欢,但在这些高素质小姐里面也有金露这样的异类,没有高雅气质的范,但舍得脸面去娱乐别人,时不时还会冒点傻气,她这样的最能吸引的就是山西来的煤老板,暴发户之类的,也就在金迷里混个二流的水准,尽管她很漂亮。   金露很知道自己的身份,刚才她一个对所有的人在玩骰子,她坐庄,她输了就喝一杯,别人输了就几个人轮着喝。   金露在佟夜辉身边坐下后,他们继续,当金露又一次输了以后,她旁边忽然伸出来一只手:“我来给你喝。”佟夜辉把酒被拿过来对着金露说:“你高兴的玩,一会你输了,我都给你喝。”所有人都愣住,金露傻乎乎的呆了片刻,摸摸鼻子难道露出一丝羞涩的表情:“谢谢啊,佟总。”   那天佟夜辉还是以喝的烂醉收场,最后散场的时候,金露理所当然的跟着佟夜辉走了。   一夜过的浑浑噩噩,第二天,佟夜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一个女人软软的小腹上,他一个激灵坐起来,看见一个女人穿着衣服,半坐着靠在床头,长长的头发挡着半张脸,歪着头睡的正香,他认出女人是昨天在金迷里认识的金露,金露似乎知道他醒了,睁开眼看看他,然后动了动手腕,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金露那一下拍肩膀的动作暗含安慰的意思,佟夜辉有点莫名其妙。他转头看看四周发现是在金迷的客房里,再低头检查一下自己,还是昨天穿的那身衣服,他估摸着着是顾北把他们凑在这里的,就是有些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在金露的肚子上醒过来。   那边金露已经跳下床,大大咧咧的拿过一边梳妆台上的梳子摆弄起自己的头发,看见佟夜辉低头看自己的衣服,自以为幽默的对他说:“佟总,你昨天晚上什么也没干,放心吧,你是清白的。”   佟夜辉头疼,捏着眉毛随口问了一句:“那我怎么睡在你肚子上了。”   金露嘿嘿的笑:“你把我当你妈了,抱着我哭了半晚上。”   佟夜辉不敢置信的抬头看过去,金露却又面容一整道:“不过你还叫了我半晚上,憾生。”   佟夜辉忽然感觉眼睛很疼,他闭上眼再睁开,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那边金露整理好头发,把小包背在身上对佟夜辉说:“佟总,你昨晚那样喝酒是为了那个憾生吧?我妈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别糟蹋着过日子。”   佟夜辉抬头看她,女孩还有一张青春的脸,在晨光下,卸了妆也不见岁月的痕迹,难得的脸上带着真诚,他说:“谢谢你。”   金露有些窘迫的一笑:“嘿嘿,顾总说了,要是我能把你哄好了,这个月红包给五万。”   佟夜辉呆愣住,随后笑笑:“你倒是个没心眼的。”   金露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的笑了,佟夜辉摸出钱包,问她:“顾总给你红包,我还用给你小费吗?”金露嘿嘿笑着不接他的话。   佟夜辉拿出一叠现金递过去问道:“你会做饭吗?”   金露很茫然,回道:“会做,但就是普通家常菜还可以,我妈去的早,我要带弟弟,会弄一些简单的。”   佟夜辉递钱的手顿了一下,最后收回来把钱包里的现金全拿出来又递给金露:“你别在金迷做了,我包养你吧。”   “啊?!”金露有点傻了。   佟夜辉接着道:“你给我洗衣服,做饭,收拾一下房子就行,其它的不用你干。”   金露觉得佟夜辉这不像是在谈包养,到像是在找小保姆,她傻乎乎的接过钱说:“那我要回去跟顾总说一声。”   佟夜辉起身往浴室走:“去吧,记得管他要红包。”   金露似乎很高兴,咧嘴大大的笑着对佟夜辉大声说:“佟总,你是个好人。”   佟夜辉又愣住,他注视着金露脸上的笑容说:“叫我佟夜辉吧。”   金露使劲点了一下头:“唉!佟夜辉!”   佟夜辉笑了笑,笑容带着寂寞,他淡淡的对金露说:“去吧,晚上让顾北送你过去,他知道我住哪。”   金露高兴的笑着跑了,佟夜辉目送着她关上门去了浴室,站在水底下冲干净一身酒气,用冰敷好眼睛,穿回西装,利利索索的走进公司,从此要把人生拉回正轨,尽管他的内在已经有一部分与原来大不相同。   从那天以后,佟夜辉再没有去金迷干过灌酒的事,金露就真的被他包养了,她在佟夜辉的房子里住了下来,每月佟夜辉给她大笔的金钱,还负责她在外面所有消费的账单,但她真的只是在他的家里做一个保姆的身份,每天给佟夜辉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两人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即像是朋友,又像是室友,从金钱上来说金露也像是佟夜辉养的宠物说不清是什么关系。   在外人看来佟夜辉极宠金露,一般有什么应酬都带在身边,有人笑话金露的出身他也不在乎,有一次佟夜辉带着金露在牌桌上应酬,牌局到一半金露在一边直打瞌睡,佟夜辉看她无聊就让她接手,结果金露半晚上输出去几十万,佟夜辉若无其事的开了支票。   这事被原原本本的传到了任静面前,当时任静强作镇静的回了要看她笑话的闺蜜一句:“他要是真喜欢谁,是不会把她往牌桌子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带的。”任静漂亮的噎回了友人,自己心里却越来越绝望,自从那次谈话以后,佟夜辉再不找她,她原还抱着佟夜辉可能是不想那么早被绑住的侥幸心理,毕竟佟夜辉还那么年轻,可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能骗自己的信心也越来越少。   真正让任静对佟夜辉死心的日子也没有过多久,秋天刚刚到的一天,佟夜辉,杜诚还有任静在三个人在佟夜辉的办公室里商讨一件商务纠纷的事情,佟夜辉忽然接了一个电话。   金露在电话里大声的嚷嚷:“佟夜辉,我脚走的痛死了,到你楼上歇口气顺便搭你的车回家行不?”   佟夜辉在某种程度上是相当纵容金露的,他拿着电话转过身去问她:“你在楼下呐?”   “啊,跟她们刚才在对面的商场逛街呐。”   “那你上来吧。”两人都没再多说,各自挂了电话。佟夜辉再回身的时候正对上两张呆愣的脸,他没解释什么招呼他们继续刚才的事情。   不到五分钟,金露轰轰烈烈的上来了,她一阵风一样的刮进佟夜辉的办公室,也不看人,径直跑到一边会客的沙发上坐着,两脚甩掉脚上的高跟鞋,嘴里嚷嚷着:“佟夜辉,不行了,我的脚要断掉了。”金露嚷嚷完了才知道抬头,一眼看见办公桌前还坐着一男一女,当场傻掉,最后反应过来,咧着嘴傻乎乎的摇着手打招呼:“嗨,你们好。”没有人理她。   佟夜辉看了她一眼,清淡的说:“你要渴了就到外面去找邓辉让他给你弄点喝的,等我下班了带你回去。”   “哦。”金露还算知道进退,弓着身灰溜溜的出门找邓辉去了。   至此,任静完全绝望,杜诚彻底震惊,第二天任静就列了一份清单传真给了佟夜辉,佟夜辉没有犹豫的给了她所有要求的东西,他们这段关系算是彻底的终结。   再后来日子就这么忽悠着过的飞快,一年一晃就过去了,来年刚刚入夏,杜诚结婚了,杜诚的新娘子是个大学教授的女儿,她自己也是个李莫愁一样的人物,一路读到博士,比杜诚似乎还大着一两岁,当初杜诚找她完全是冲着她爸爸去的,当时佟夜辉在做生物制药,需要一个强硬的技术团队,而杜诚老婆的爸爸恰好是这方面的专家,杜诚本来不太喜欢博士女朋友,处对象的时候也不太上心,去年还闹分手的,可后来不知怎么又处好了,今年这就结婚了。   婚礼上佟夜辉把金露也带了去,婚礼最后新娘抛花球的时候闹了一个笑话,新娘有大批未婚的女同学,抛花球的时候都想讨个好彩头,一窝蜂的在新娘后面抢,佟夜辉本来站在一个挺偏远的位置,结果那群女人抢的太厉害,扔来扔去的最后砸到了他的头上,结果自然是哄堂大笑,佟夜辉倒是自自然然的把花球给了金露,金露接过花球,嘻嘻的傻笑。   婚礼结束后杜诚送佟夜辉出来,他把佟夜辉拉到一边语重心长的对他说:“夜辉,找个人定下来吧,我以前不觉得,可现在明白了,人啊,脆弱的很,没了就真的没了,有的时候就好好珍惜吧,能让你挥霍的东西其实不多。”   佟夜辉笑笑,拍拍他的肩膀接:“谢谢啊,杜诚,你现在很好,我看着挺替你开心的,恭喜你。”   杜诚也是笑笑,继续劝道:“我看金露那丫头虽然傻乎乎丹的但人不错的,你要真喜欢就定下来吧,其实她以前干什么不重要,关键是以后的日子。”   佟夜辉看了一眼在一边乖乖等他的金路,他们没有人知道他把金露留在身边,其实看上的是她和憾生一样的那把嗓子和她和憾生多少有些相同的性格,他不过就是留个念想罢了。   “我知道了。”佟夜辉淡淡的回了杜诚一句然后又说道:“你刚新婚,要劳累你了,我去厦门你要守家了,不好意思啊。”   杜诚知道厦门那边的制药厂出了些问题,佟夜辉要赶过去处理,自己度不了蜜月也是无奈的事情,他拍拍佟夜辉的肩:“自己兄弟,还跟我客气这些。”   两人默契的笑笑,没再说什么各自分开。   第十一章   一年后,厦门。   厦门有一座岛,岛上气候宜人,四季如春,无车马喧嚣,却有鸟语花香,这座岛有一百多年殖民统治的历史,一百多年前,鸦片战争结束后,英、美、法、日、德、西、葡、荷等13个国家曾在岛上设立领事馆,同时,商人、传教士、人贩子纷纷踏足其上,建公馆、设教堂、办洋行、建医院、办学校,炒地皮、贩劳工,成立"领事团",设"工部局"和"会审公堂",把岛屿变为"公共租界"。一些华侨富商也相继来兴建住宅、别墅,办电话、自来水事业。这座岛曾经彻底的繁荣过,就是在历史的洪流冲刷洗礼过后,这里虽然经历了朝代更替,物是人非,但其中的底蕴却以一种历史的沧桑感用另外的一种风貌再次兴盛起来。   这座岛如今成了一个旅游胜地,岛上坐落着许多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建筑,岛上街道狭窄,弯弯曲曲迂回曲折,面朝着大海坐落着许多别致的欧式建筑,当初在这里修建豪宅的大富之家们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里,大多举家迁移到海外,留下这一栋栋带不走华丽小楼,这些房子在很长的一段年月里成了无主的房产,这些年这里旅游业兴盛,这些房子被人用来开成了家庭旅馆,也繁华了起来。   在这座岛的西南边陲之地有一处背街面海的僻静处,这里的地势有点特别,从这个岛屿的主体突出去一块,与后面的街道隔开了一点距离,一栋红砖墨瓦的小院墙静悄悄的坐落在那里有点遗世独立的意思。   从这栋房子的外墙看去,有些败落的意思,鲜艳艳的红砖在经年的风吹雨打中,看着已见斑驳,院墙外的水泥台阶塌了一角,但是跨过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里面却又是别有一番风景。   逼仄的小院里成天井之式围盖着一圈木质结构的二层小楼,房子从里面看,结构有些像古时江南的小户人家,外墙是钢筋水泥,里面的全是木质结构,两层的建筑围绕着宽阔的回廊,楼层至少有三米以上的挑高,房间里宽阔幽深,窗户狭小,幽幽暗暗的有种潮湿宁静的氛围。   院子里是厚厚的青石板地面,与房子高出一截的台阶下,围绕着整个屋前放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盆,正是盛夏的季节,却无一朵鲜花盛开,绿绿葱葱的长满了一大片繁盛的枝叶,显是主人刚刚浇完花,院子的地上湿漉漉的,葱绿的花叶上滚着一颗颗水珠,院墙边的水龙头下,支出一根粗壮的塑料水管,横过半个院子,躺在那里,出口还有点点水滴滴落,院门口一棵古树枝繁叶茂,半片枝桠伸到墙外,绿叶间长满大朵的白花,甜蜜的馨香在院落里飘散着。   静谧的午后,这个院落里阴凉一片,悄无声息,一楼客厅的门前,两扇木质的大门对开着,两米宽的回廊上,一张草席横铺在那里,席上安卧着一人,人的脚边趴伏着一只肥硕的沙皮狗,显是这午后正是个好睡的时辰,一人一狗都睡的深沉,睡在那里的人身材消瘦,单薄,侧卧之间可见背后突起的蝴蝶骨,半张脸淹没碎碎的短发里,手里抓着一本书,翻到一半的位置,应是睡着之前正看着,后来困意袭来又舍不得放下就这么抓着睡着了,一阵徐徐的微风吹来,堪堪吹开熟睡之人脸测的碎发,那张脸的主人却不是憾生又是谁。   第十二章   一年前的憾生,几乎是仓皇的从B城出逃,她到过很多城市,想试着给自己找一个落脚之处,但她总是被淹没在人潮里,每一个高速发展的城市都有着快节奏的生活方式,她与人群格格不入,每一次都仓皇逃离,最后她越走越恐慌越走越绝望,直到某一天她来到这座岛上,这座岛和她去过的所有地方都不一样,这里的生活节奏缓慢,没有车马的喧嚣,漫步走在那些弯弯曲曲的小巷里,耳边还能随时听见某家窗户里飘出来的钢琴声,这里的空气都是静谧,安宁的,憾生在离开B城后第一次感觉到了内心的安宁,然后她决定在这里住下来,后来她在岛上买了两处房产,一处在岛的另外一边,是当年某个富豪遗留下来的一座三层豪宅,现在被用来开成了家庭旅馆,她花光了她妈妈留给她的所有积蓄,在这里过起了包租婆的日子。   憾生现在住的这个房子以前的房主是个雅人,这房子外面看起来破落但里面却全部翻新过,用的全是好木头,每个房间都布置的雅致,古朴的房子结构内在现代现代气息十足的简约家具,偏偏于细节上处处体现传统摆设,看起来协不协调不重要,关键是住在里面处处透着舒服,当初的房主改建这房子应该花了一个天价,但要卖的时候,却买不上价钱去,究其原因,实在是这里的位置太偏,岛上有居民住在区,这种原来富豪们盖的私宅,基本全被人开发成了家庭旅馆,这里离着最近的主街还要七拐八弯的走上百十米的距离,一般的游人根本不会逛到这里来,而且这房子对开家庭旅馆来说地方太小,别看上下两层,但统共只有六间大房,原来的房主是个不太成名的钢琴家,如今在国外发展,不打算回来后,把房子开了个三百万的价格挂在房产交易中心准备卖出去,但挂了一年多都无人问津,最后倒是被憾生捡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便宜。   憾生很爱惜她现在住的房子,她虽然没有原来的屋主的灵巧心思,但她能体会得到,房主珍惜这里的那份心思,她自己虽然只用得到楼上的一间卧室和楼下的客厅厨房,但她只要没事都会把房子里弄的干干净净,她现在规制着一套房子,带着一条狗过日子,又没有工作日子过的清闲的很。   憾生没有睡多久,她一天睡的很多,但总是睡睡醒醒,好像怎么也睡不够,但真的入睡后却怎么也无法安枕,睡眠总是一段一段的。她睁开眼睛,安静的躺在那里,头顶的一小片天空湛蓝湛蓝的,纯净的如同她空荡荡的无所依存的心情。   憾生静静的望着天空,从上俯瞰她,细瘦的身材套在白T恤蓝热裤里,依然年轻的面孔,像个迷茫的少年一样,只是她面容沉静而呆滞少了少年人的鲜活,这样发呆的事情,她经常做,有时候是对着天空,有时候是看着屋内的某一处家具,一坐可以是几十分钟也可以是几个小时,发呆的时候她也不会是真的在思考什么事情,纯粹让身体呆滞在那里,宁静中能听见时间擦过她的身体,发出的“沙沙”声。   憾生觉得她现在的日子过得越来越跟她妈妈生前一样,都守着一套房子,她妈养着她而她养着一条狗,她妈养她养的不上心,而她把一条狗养的肥胖,壮硕,可她把一条好好的沙皮狗养成了一个肥猪样,真说起来也不算是养的上心的,她妈守着的房子里有和她爸的回忆,而她守着的不过就是一个干净别致的住所,她妈热爱交际,五湖四海的放逐心情,而她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虽然表现的形式不一样,但被掏空的内在都是一样的,虽还有鲜活的生命但内里那颗跳动的心脏却越来越空洞,一日日的枯萎绝望。   现在憾生已经能理解她妈为什么要死了,因为已经没有生趣了,空茫的内心没有依托之处,伤也好,痛也好所有的情绪都被日复一日的漫长岁月消耗殆尽,原先还能支撑着活着的那些恨意,而你恨着的人却并不在乎你恨他,所以到最后那些恨意也变得毫无意义了,当你终于有一天忽然醒悟了的时候,得到的不是解脱,而是无所依托的空茫感,没有人在乎你的悲伤绝望,所以那横陈在心口的伤口永远不会愈合,它流血,溃烂,最后坏死枯萎成一个干瘪的囊带,然后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不是因为好了,而是彻底的毁灭了。于是当有一天有了一个机会,她毫不犹豫的让自己解脱了,憾生对她妈妈感同身受。   有时候,憾生想其实最后真正摧毁她母亲的不是她的父亲,而是那个男人带给她的那种毁灭性的损害,憾生觉得在她妈妈在后来的日子里怕是也没有多么心心念念着那个男人,让她备受煎熬的应该是那种从疼痛到空茫的无所依托的绝望之感。   憾生能这样想她妈,也完全是从自己身上想到的,因为她也不怎么想佟夜辉,对于这个她倾尽半生精力,痴傻纠缠的男人,到最后她终于搞明白人家是彻底的讨厌她的,对她别说是喜爱之情了,哪怕就是一点普通的朋友之谊人家对她都没有,满腔的心血给了这么一个厌恶自己的人,每每让她想起来心里都空落落的,然后又觉得很难堪所以每次想起一点就不想往下继续了,所以到最后也不怎么想来。   呆望着天空的憾生,黝黑的瞳孔深如潭水,幽幽静静的没有波澜,后来她觉得眼睛酸涩了,就闭上眼睛翻了个身,打算酝酿一下看看能不能再睡一觉。胖的像猪一样的沙皮狗,趴在她脚边,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她伸脚在狗背上挠了挠,懒狗毫无动静,她小小的扯动了一下嘴角:这畜生到睡的好。   这午后静谧的空间被忽然传来的电话铃声打破,憾生本没睡着,听见电话响翻身坐了起来,一边的胖狗也醒了,仰着快看不出褶子的肥脸朝着电话犬哮了几声,然后又呼噜着趴了回去,憾生伸脚在它屁股上轻踹了一脚,嫌它懒得出圈,自己站起来去接电话。   电话很有耐心的持续响着,憾生几乎与世隔绝的活着,心下也大概知道找她的是谁,把听筒举到耳边,里面传来一个暗哑的,极具魅力的女中音:“憾生啊,你过来看看吧,你找的那个是什么施工队啊,把房顶弄了一个洞就放着跑了,这要是一下午放那没人管,到晚上再来一场雨,我那房间里的家具不全泡汤了。”   憾生心里吃了一惊,赶紧回道:“莎莎姐,你先别着急,我马上过去看看。”   “唉!”那边叹息一声:“你赶快来,咱们商量看看要怎么弄。”   “行。”憾生赶忙扣了电话,顺手拿起茶几上的钥匙就往外走。   到了客厅门口,憾生踢踢胖狗:“屁股,你要不要跟我去。”胖狗抬眼看看她不明所以,憾生叹息一声弯腰把狗拦腰抱起,往院子走去。   狗狗看样子是适应了憾生这样经常拧着它来来去去的,被人拦腰夹抱着也不抗议不舒服,憾生走到院子里,把胖狗放进电单车的车筐里,推着车出门了。   憾生一路风驰电掣的骑着她电单车,拐过七扭八歪的小巷,往岛的另一边骑去,胖狗从它的专属车筐里探出头,伸着舌头,左看右看的,得意非凡,被肉挤得快没有的眼缝的眼睛里冒着兴奋的精光。   正是正午的时候,一天中太阳最烤人的时候,憾生觉得阳光刺眼,她其实不喜欢夏天,最初不喜欢的原因比较客观直接,因为她胖,每到夏天身上的肉都藏不住,再到后来,她倒是不胖了,但忽忽的有那么一天她好像就明白了一些事,然后夏天这个季节对她来说又带上一些沉重伤感的色彩,她前面的人生中几乎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是在夏天里发生的。   憾生花了二十分钟,赶到她另外的一处房产,这房子从外面看着真的很漂亮,房前一座宽敞的庭院,三层的红砖结构洋房,里面有二十多个房间,占得地理位置也好,可以全方位的看见海景,憾生第一次踏足岛上的时候就是住在这里,后来这家房主要卖房子,在这里开旅店的老板娘给憾生搭的线,把这栋房子买了下来。   憾生抱着胖狗进门的时候,老板娘莎莎正斜倚在吧台边,一只玉手正被一个高大的洋人撰着,两人头挨着头,亲密的狎笑着。   莎莎没有一点刚才在电话里烦躁着急的状态,憾生走过去,离着一点距离小声的叫了一声:“莎莎姐。”   莎莎是个离异了的台湾女人,人近中年却依然美丽非凡,很有成熟女人的风范和魅力,她转头看是憾生,脸上的笑容稍微收了收,然后停顿片刻的功夫一口气就叹了出来,她带着有些无奈的口气对憾生说:“憾生啊,你自己上去看看吧。”   “哦”憾生应了一声走上前把胖狗塞进莎莎的怀里,扭身往楼上走去,莎莎接过狗,举着它的两只前爪把脸凑到跟前,左右的看看胖狗说:“屁股啊,你这是又胖了?你这是狗的体格猪的身材啊。”   胖狗两条后腿不着地,身子在半空中没着没落的,脚下一阵乱蹬,嘴里“嗷嗷”的叫着,莎莎转身把它放在吧台上,它立刻四脚趴在台面上,也不叫了,小眼警惕的盯着莎莎,莎莎戳了一下它的脑门:“懒得你。”   那边的憾生一路爬上三楼的天台,果然看见屋顶正中央露着一个不大的洞,她围着那个洞口转了一圈,想不明白搞个防水层怎么会把房顶弄出一个洞来。   有历史的房子年月久了,就像上了岁数的人一样,架子还在那里,但内里的器官已经老旧,总是这里那里的有些毛病,修修补补那是常有的事,一个月前莎莎发现三楼有一间客房漏雨,憾生找了一家装修公司,在整个屋顶做了一个防水层,可刚过了不到一个月,昨天夜里一场大雨,房子又漏了,憾生又找那家装修公司,这属于工程质量问题,电话打过去,人家答应的倒是痛快,也很快派人过来了,可没想来的人把房子弄了一个洞就这么走了,憾生无奈掏出电话又给装修公司的老板打电话,电话接通,憾生在这边把情况说了一下,那边的接线生倒是客气,一个劲的给她道歉,解释了半天的意思就是,工人的施工有问题,他们会负责把房子修补好,但现在这边的工人人手调配不开要憾生耐心等两天。   憾生在大太阳下听着电话里的女声叽叽喳喳半天,心里一阵烦躁,干脆直接挂了电话,当初她自己也装修过房子,装修公司的那点内幕她多少还是知道一点,一般的装修公司其实就是一个空壳子,办公的地方看起来正规气派,其实真正干活的都是一些游击施工队,他们接了工程转手给游击施工队做,工程款人工费都是他们从业主那里结了以后抽掉利润再结给施工队,可在中国这年头欠账的老板多了去了,憾生也多少能想到她那房子上的洞是怎么回事,估摸着就是施工队碰上个欠账的老板,他们要不到工钱,所以给他找别扭罢了。   憾生从楼上下来,看见胖狗老实的趴在柜台上,莎莎没看见人影了,她也没跟人打招呼,又顶着太阳出门了。   这回憾生学乖了,直接找马路边举着刮大白的牌子,等着做零活的小工,她找了个面向憨厚男人,领回别墅,跟他谈好今天晚上之前一定把那个洞补上,然后再重新做一个防水层,材料款她出,人工钱另外算,这种野路子的小工,没有合同约束,但只要能见到现钱,反而比较守信用,男人和憾生谈妥马上就拿了工具来开工了。   憾生忙活了一通也没过了中午去,再下楼来的时候莎莎又站在柜台里了,她看见憾生下来就朝她招了招手,憾生过去往她跟前一座,累的不想说话。莎莎也没招呼她,扭身去了后面的厨房,一会功夫就见她端着一碗面出来往憾生眼前一放说:“吃吧。”   莎莎老板娘的面做的一般,寡淡的少了盐味,但憾生每次都很捧场的吃的干干净净的,莎莎是她这辈子除了她妈以外唯一给她做东西吃的人。   憾生闷头吃着面,莎莎站在她对面拿着住宿登记翻翻弄弄的,她翻了一会抬眼看了看吃的一头汗水的憾生,慢声说:“你家的屁股你没事也少喂它几顿,多拉它出去溜溜,它要减肥了。”   “嗯。”憾生咽下去口里的面条,随口敷衍着。   “你没事也多出来走走,你那屋子是吸人阳气吧,看你越来越干瘦的,吃又没看见吃的比谁少。”   “哦。”憾生依然敷衍着。   莎莎看着她一幅雷打不动的样子,生气的伸手在她脑门上一戳,憾生被她手指头顶的往后仰了一下,等她坐正身子后,终于看了莎莎一眼,不过也没啥表情,看了一眼就又低头接着吃自己的,莎莎彻底无语,干脆转过身去不理她了。   憾生吃了面,抱起胖狗往外走,走时顺便朝着莎莎的背影说了一句:“我走了啊。”   莎莎翻着账本没抬头的应了一句:“嗯,没事就上来,我给你煮面吃。”   “啊,好。”憾生应着推门走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憾生顺便拐到超市里买了一些狗粮和生活用品,超市里面有空调,她慢慢悠悠的在里面转了不少时间,没想到等出来的时候天却阴沉了下来,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海岛的天气就是这样变化无常的很,憾生顺手又买了一件雨衣,雨衣是个套头的敞篷,下摆宽大,支开了正好可以把前面车筐里面的胖狗罩住。   走到半路的时候雨忽然就下了下来,午后上的阵雨来的猛烈而快速,豆大的雨滴很快在眼前形成了连绵的雨雾,憾生加快速度一路往家的方向赶。   到了家门口的时候正是这场雨下的最猛烈的时候,远远的透过雨雾,憾生忽然发现自家孤零零的独门独院前好像站了个人,等到了跟前一看,可不是站着一个人。   憾生家的门口站着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一个好看的男人,男人个子很高,有肌肉隐现的身材,却又张线条柔和的面孔,五官立体但看起来很斯文,有一双桃花眼,但被雨水打得眯了起来。   他的一身衣服已经湿透了,被雨打的贴在身上,这个天气里衬衣长裤的,脚上还穿着一双软底的休闲皮鞋,不像是个游客,他的脚边并排规规矩矩的放着两个皮质旅行箱,看不出什么牌子,但在憾生有限的那点见识里还是知道这是高级货的。   男人在雨水里站姿随意,但腰板笔直,虽然一身穿着被雨水打得狼狈,但从他脚边带着皮带扣的深棕色皮箱,到他脚上的小牛皮鞋都看的出他原先的严谨来,但憾生觉得这人怕是脑子没问题性格怕也是有些缺陷的,他的身后就是憾生家的可以躲雨的屋檐,这人却顶着大雨站在憾生家门口的路中央,脸上不见丝毫的狼狈,甚至带着一点笑容的看着憾生一路疾驰而来最后在他面前把车刹住。   这是憾生第一次和叶权见面的场景,当时她觉得这个男人怕是有点不正常的倾向。   第十三章   “小姐,您好,我走到这里正好赶上大雨,不知可否冒昧的借您的房子避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因为太标准了听起来反而有些怪异,头顶的暴雨在男人的下巴处汇集成一条水线,他露齿而笑,牙齿很白,五官牵扯着微微上扬,桃花眼变成了狐狸眼。   被盖在车筐里的胖狗,不耐烦的往上拱动着,“呜呜”的叫着要出来,憾生推车绕过男人往门口走去。   憾生在门前支好车,从车筐里把狗抱出来,走上台阶掏出钥匙开门,身后的男人提着两只行李箱跟上来:“小姐,实不相瞒,我是特意找到这里的,如果您是这里的房主,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能与你详谈可以吗?”   憾生开了门,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回身看向男人,男人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郑重中透着几分焦急,憾生沉默的看着他,男人弱弱的问:“能让我进去吗?”   “进来吧。”憾生推开院门,把胖狗放进去,又回身推去推电动车。   憾生把车子推到屋檐下的避雨处,男人跟在她身后进门,在回廊前,他脱了鞋子,袜子,袜子放在鞋坑里,鞋子规规矩矩的并排放在台阶下,然后他光脚踩上回廊。憾生默默的看在眼里。   男人浑身水淋淋的,每走一步就在地上印出一个湿脚印,憾生把他领进客厅,又招呼他站着,转身去卫生间里拿了一条浴巾递给他。   男人道了谢,接过浴巾边擦头发边笑盈盈的对着憾生说:“我中文名字叫叶权,树叶的叶,权利的权,小姐怎么称呼?”   “莫憾生。”憾生简短的回道,语气冷淡。   叶权擦头发动的动作顿了一下,轻松的接道:“莫憾平生意,好名字,大气而有意境,莫小姐你额头宽厚,应是个深得长辈的余荫之人,是个有福之人。”说完他还意有所指的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   憾生微微的愣怔了片刻,憾生知道她妈以前是个语文老师,平时是个有些文采的人,她一直被憾生,憾生的叫着,一直以为以她妈和她那个面都没见过的爸爸那些事,她妈给她取这个名字,是遗憾她的出生的意思,却没想到原来还有这样一层意思,至于叶权后面的那些话,虽是带着面向的一种说法,但他也说对了,她这前半生自己的路走的乱七八糟,到如今,她一个有案底的人,既没有学历,也没有一技之长的,能有个安身之所,不用为了一个生存的理由,而苦苦挣扎,她本应过的更凄惶狼狈的,可那些苦楚都被她妈妈给她挡了,她一直认为她妈本性是个冷漠的人,却没想过不是什么都是白来的,她忽然就想到她妈留给她的那封遗书,心忽忽的就颤了一下。   叶权收拾干净自己的头脸,身上依然往下淌着水,他刻意没看憾生的脸色,递回手里的浴巾,礼貌的问道:“莫小姐,能再借用一下你家的卫生间,让我换下衣服吗?当然能洗个澡就更加感激不尽。”   憾生听着叶权咬文嚼字的说话难受,她微微皱着眉,把人领到一楼的大卫生间,推开门对着跟在后面的人说:“你自便。”   叶权露着一口白牙,笑的灿烂:“太感谢你了。”憾生没接他的话,转身自己走开了。   憾生觉得这个莫名其妙要进到她房子里的男人,是个精明狡猾的人,这种人要表达一种意思能拐十八个弯,肚子里的心思曲曲绕绕的,她和这种人不对路,不太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但这人身上有很好的教养,也不让人讨厌。   憾生在厨房里给胖狗弄吃的,难得的屁股没有在她身后转悠,她这里平时没有外人来,这狗又是个欺生的,刚才叶权和憾生说话它就老实的趴一边看着,这会也趴在那没动窝的守着卫生间的门,估摸着是在评估这叶权是不是个可以欺负的生物。   憾生自己一个人吃饭,长期都是糊弄,一碗面条,拌个青菜就是一顿,有时候煮一大锅稀饭能吃好几天,但对胖狗她却伺候的精心,胖狗平时的主食是她用胡萝卜,肉末,米饭拌在一起煮的大杂烩,百十块买的狗粮是它的零食,偶尔还要加两顿鸡肝,火腿肠,水果什么的。   其实也不怪屁股那么胖,实在是憾生太娇惯着它了,她的生活单调的每天就对着这条狗,她放纵着它,宠爱着它,一不小心就过头了。   给胖狗做好饭,憾生用它专用的饭盆装好,走到回廊口用饭盆磕磕地面朝着胖狗招呼:“屁股,过来吃饭。”胖狗听见招呼,小眼一眯,呼呼的窜了过来。   胖狗吃东西像猪,撅着屁股,拱的盆子周围到处都是,憾生抱着膝盖坐在它旁边,呆呆的看着它吃不知在想什么。   叶权洗了澡出来正好在走廊里看见这一人一狗的一幕,他走动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尽量弄出点脚步声慢慢的走了过去,在离着憾生还有一些距离的时候他礼貌的出声招呼道:“莫小姐。”   憾生的背影愣了一下,然后转头:“哦。”她看了叶权一眼然后又不感兴趣的把头转了回去。   叶权特意把自己收拾了一下,白衫长裤,衬衣故意没有扎紧腰带里,他高高瘦瘦的身材极好,这样的穿着很有点飘逸的味道,其实是个极好看的人,可惜憾生没有把他看在眼里。   叶权走过去,挨着憾生坐了下来,暴雨已经接近尾声,零落的雨滴,叮叮咚咚的砸在瓦片上,屋檐下落下成串的水珠,空气中有潮湿的水汽,叶权身上带着沐浴后的香皂味,隔着不远的距离能感觉到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点点水蒸气的热度,憾生坐着没有动。   叶权靠在身后的门框上,两腿伸直,呼出一口气,似乎很放松很舒服,片刻后他出声问憾生:“莫小姐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嗯。”憾生抱着腿没动。   “那莫小姐的家人呐?”   “不在了。”憾生看着胖狗回道。胖狗胡吃海塞的吃完盆子里的东西,抬头瞪着眼睛看叶权,憾生扯过一条毛巾,给胖狗擦擦嘴,顺手又把被它弄脏的地板也擦了擦。   叶权看着她们又问道:“那这房子……?”   憾生擦好地,把毛巾放在一边也靠着墙坐好回道:“就像你说的,母亲给的余荫。”   憾生的口气冷淡,叶权也没再往下问,他起身到客厅门口拖过来一口他带来的行李箱,屁股看他走动,支着脖子朝他背后“嗷嗷”叫了两声,憾生看着仗势的胖狗没有制止它,叶权拿了箱子回身朝着胖狗笑了笑,然后回到刚才的位置又席地坐了下来。   叶权打开箱子,拿出一个相框举到憾生面前,相框方方正正样式和憾生挂在客厅里她妈的遗像差不多,相框里是张黑白的照片,里面的女人是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装扮,很苗条的身材,贴身的旗袍,波浪的短发,她坐在一张靠背椅上,腰背挺的笔直,身子只沾着一点点身下的座椅,面容淡漠,眼神中带着一种坚定的气质,她身后的背景依稀就是憾生面前这座院子里的小楼。   憾生往院子里看了看,叶权开口说道:“我姨婆。”憾生没有说话,收回目光看着他,听他继续往下说。   “我姨婆其实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她是我们家族里一个长辈的外室,我姨婆一生没有自己的孩子,我父亲是过继给他的义子,她养育了我父亲,到老都一直和我们一家人住在一起,虽然和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和我们一家感情深厚,和亲人一样。”   叶权举着相框娓娓述说,憾生抱膝默默的听着,想象着在上世纪那种特殊年代里一个美丽女人不平凡的一生。   本来挺好的气氛,却被胖狗插了一杠子,屁股可能觉得叶权占据了她平时在憾生身边的位置,恼怒的挤到叶权的屁股后面使劲的拱他,憾生看着没出声,叶权扭身去看了看它,往前挪挪身子继续说道:“我姨婆,在一九三九到一九四二年间一直住在这里,内战开始之前随着我家族的长辈移居到了美国,她在晚年的时候经常跟我们回忆在这个院子里的生活,临终的遗愿是希望有人能带着她的骨灰在这里安放一段时间。”叶权的话告一段落,他说话这功夫胖狗始终在他身上肆虐,先是拱他的屁股,后来看拱不动又去拱他的腿,在叶权的两腿之间钻了两圈看始终不能引来两人的注意,最后怒了,有点想咬人,但总归还是有点教养,朝着叶权犬啸了两声转而去咬他的裤腿。   憾生一直静静的听着叶权说完,眼睛看着屁股使劲的欺负人家,她没出声招呼也没有表态,叶权回身又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堆东西摆在憾生面前:“莫小姐,我想带着我姨婆的骨灰在这里租住两个月,这是我的护照和身份证明,我自己是个建筑设计师,有正当职业,请你相信我没有恶意,我知道带着一个去世的人的骨灰进到别人的家里,在中国人的习俗里是件很忌讳的事情,但请您看在这是一个老人记挂了半生的心愿上,能帮她完成成这个最终的心愿,当然我也会做出补偿,这是我付的房租。”叶权说着把一张纸片推到了憾生面前,他借着推支票的动作深深的朝憾生弯下腰。   憾生被叶权的动作弄的有点尴尬,她本来不太喜欢这个人,但叶权在刚才的一番诉说中,神态庄重,看的出他对诉说的长辈心里存着敬意,她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憾生看向叶权已经被胖狗咬湿了一大片的裤腿,沉吟了片刻忽然问道:“你养狗吗?”   叶权笑,依然是露着牙齿的狐狸笑:“家母养了一条杜宾犬。”   憾生也笑,她拿起那张叶权推过来的支票举到眼前一看,是个巨大的数额,足够在一个省会城市买一套百十个平方的商品房了,这是不是一般的有钱人。憾生想着。   能这么容忍一条狗这么欺负他的,也不会是个坏人。   憾生随手把支票放进口袋里,起身说:“明天给你房租的合同,我带你去房间。你姨婆的骨灰就放客厅里吧,我妈的香案也贡在那里,她们要真有灵魂一说的话,也可以做个伴。”   叶权起身站好,这会他的笑容真诚了许多:“谢谢你,莫小姐。”   “不客气。”憾生冷漠的应道,率先走了出去。   第十四章   憾生分给叶权二楼一间朝南的厢房,她住东边主卧,两人隔壁住着,这房子格局简单,楼上三间大房,每个房里都带着一个小客厅和卫生间,面积都差不多,只是憾生自己住的靠东面的正房采光要好一些。   楼下正东面和北面是一间大客厅,和一间小偏厅,拐角的地方是公共卫生间,南面是原来房主的琴房,原来的房主把钢琴搬走后,就剩下一间空房,憾生搬进来后也用不到,就一直空在那里,至于厨房,可能当初建这房子最早的主人考虑到木质结构的房子防火问题,把厨房建在了院门口,单独的一间小房。   叶权是个不错的房客,这人挺有教养,每天作息规律,住在憾生的隔壁从来没弄出过大动静,两人交集不多,憾生每天基本不出大门,一天拿着一本小说,睡睡看看,忽忽的就是一天。   憾生有一个习惯,每天早上洗漱完会出了房间门,站在回廊上,呼吸两口新鲜空气,她坐牢的那几年把身体弄坏了,有低血糖,早晨起床会不太舒服,呼吸一会新鲜空气会让她精神一些。   叶权似乎也有这个习惯,两人早晨要是在走廊里碰见了,一般这个时候叶权就会隔着半个回廊,非常礼貌客气的对憾生说一声:“莫小姐,早上好。”   叶权长的斯文好看,身上随时穿的衣服都很讲究,身长玉立的沐浴在南方清晨潮湿的空气里,很给人一种风流俊美的视觉冲击,可憾生对他很冷淡,她觉得叶权这人眼角眉梢都带着活跃的心思,还有点装那什么的感觉,她觉得和这种人说话累得慌,不爱理他。   至于叶权,是个一帆风顺的二世祖,他出生的家族,家大业大,而他上面有一个非常出色的能干哥哥,出色的哥哥从小帮他顶替了家族的压力和父母的寄望,他是家里的幺子,得到了最多的自由和爱,他风流,英俊,多金,同时也是一个世故的人。   叶权阅人无数,尤其是女人,在他看来憾生是个受过心理创伤,性格阴郁的女人,这种女人大多有些怪癖,他对她不感兴趣,也不想招惹她。   两人相安无事的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半个月,一日憾生午睡起来,准备给院子里的花浇水,下楼的时候看见厨房的窗户里晃动着叶权的影子,她有点惊讶,叶权来了半个月,没看见他在屋子里吃过东西,她以为他应该是不会做饭的。   憾生装好水管,刚把管子拉到院子中央,忽然就听见厨房里一阵乱糟糟的声音传来,男人一声惨厉的嚎叫格外嘹亮,厨房的窗户,一股浓烟冒出来。   憾生“啪”的丢下水管往厨房跑,厨房里一如想象中的混乱,最显眼的是,灶台上的铁锅里还冒着明火,她两大步跨过去拿锅盖先把锅扣上,火瞬间熄灭,然后再顺手关了火源。   处理了混乱的源头,憾生在转身去看傻杵在一边的男人,叶权的样子挺惨,白衬衫的前襟布满了星星点点的油点子,袖子卷到手肘的右手臂上一片通红不知道是被火燎的还是被油溅的。憾生发誓,她看见男人的眼圈红了。   叶权不看憾生,扭头看着别处,有点委屈又像是在憋着气,别扭的样子。   憾生转身看看厨房,流理台,水槽里还是干干净净的,几盘切好的肉菜码放在灶台边,除了灶台这里,别的地方看着还像个样子,她问叶权:“你要做饭吃啊?”   叶权本来等着挨憾生的一顿脾气的,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叶权是个娇惯的少爷,就是有点教养出来的好脾气,那也有限的很,这会受了这样的挫折,本来正心情正不好,往外冒着火气,但憾生这么轻飘飘的传来的一句问话,莫名其妙的让他心里舒服了不少,他讷讷的应了一声:“啊。”   憾生刻意不看他,转着头四处看着别处,随意的说:“我正好也要弄点东西吃,正好你买了菜,我做了一起吃吧?”   叶权诧异的看着憾生,半晌后,他说:“那麻烦你了。”   憾生没接他的话,从头到尾都没多看他一眼,转身拿了锅走到水槽那里开始清洗,叶权最后又看了她一眼准备退出厨房,他走到门口又听见憾生从后面说:“你那胳膊先用凉水冲冲,然后抹点烫伤膏,客厅的靠窗户的柜子里有个药箱,你自己找找。”叶权的脚步顿了顿。   叶权回屋换了一件衣服,然后按着憾生说的地方找到烫伤膏,给自己抹上,收拾好自己,又把药箱放了回去,他手里闲下来,又溜达着走出客厅。   隔着半个走廊可以听见厨房里锅碗碰撞的“叮当”声,洞开的窗户里憾生正低头炒菜,叶权正好看了她一个正脸,憾生站在那里翻动着炒勺,垂着眼皮,神情专注没有多余的动作。   叶权站那看了一会,觉得心里最初对憾生下的定义被推翻了不少,以他的阅历一般受过伤害,性格阴郁的人大多心里都有一股戾气,少有真正对人和善的,但憾生身上似乎没有那股子戾气,虽阴郁但平和,是个善良的人。   憾生做饭很快,她不知道叶权原来是打算做什么,他切了很多菜,但她没兴趣陪他瞎弄,简单的捡着几样菜,做了个西芹炒肉,清炒空心菜,还有个西红柿蛋汤,一会功夫就摆上了桌。   一楼的小偏厅本来是个饭厅,里面正经有张漂亮的餐桌,但憾生从来没用过,就两人吃饭她也没想搞的那么正式,就在客厅门口的回廊上放了个小桌子,有点像日本人吃饭的架势,两人席地而坐就开吃了。   憾生继承了她妈妈手艺,做的一手北方口味的家常菜,口味不重,但胜在可口,叶权来了这里后连着在外面吃了半个月,他家里时一直是被精细的喂着的,有些受不了了,本来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但有些人自大顺畅到了一定程度,多少都有一些认为自己是万能的,叶权觉得自己这么聪明的人,做饭不过就是个举手之劳的事,不想就弄出了刚才那么一出,憾生做的菜没有什么精巧,但正是抚人胃口的家常菜,正好合了叶权的胃口,他吃了个肚饱。   叶权的家教是食不言,寝不语,憾生也不爱说话,两人默不作声的吃完一顿有点晚的午餐。   吃完饭憾生收桌子,叶权在一边吃好了,开始转心思,他看着憾生收拾碗筷,理所当然的坐在那里不动,然后他忽然出声说:“莫小姐,要不咱们以后搭伙吃饭吧?”   憾生抬头看他,叶权继续腆着脸说:“你看,我不会做饭,以后我负责买菜,你负责做怎么样?”   憾生微微皱眉,叶权带着笑,一脸的希冀 ,憾生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刚才在厨房才男人红着的眼睛,然后莫名其妙的就点了一下头,叶权露着白牙笑的欢快,憾生立刻就后悔了。   “我不喜欢洗碗。”憾生说。   叶权露着白牙的笑脸僵硬了一下,随即马上恢复,就接了下来:“没关系,我负责洗碗。”   憾生站起来往厨房走,丢下一句:“厨房卫生也归你。”叶权看着憾生的背影,又看了看烫伤的手臂,依然笑得很欢。   胖狗还在楼上睡觉,憾生把它的饭做好,打算一会喊它下来吃。   叶权又溜达到厨房门口的时候,憾生正在洗碗,留给他一个后背。   叶权靠在门口,看了一会低头不语的憾生开口说:“莫小姐,我跟朋友借了一条船,打算明天出海,一起去吧?”   憾生好奇,终于回头问:“出海?”   “是啊,我们开游艇到深海,碧海蓝天的,海水比浅海里干净,看看风景,游泳,钓鱼放松心情很好的。”叶权带着诱哄的语气,像是在吊女孩子,但天地良心,他对憾生真没那意思,就是打算报她今天的一饭之情,有来有往的为了以后有饭吃而套好交情。   而憾生似乎也少了那根筋,根本没有多余的想法,她来了这里快一年,出去的机会少,看过大海,但没有见过真正的深海是什么样的一番景象,有一点动心。   叶权是个会看人脸色的,马上就说:“就这么说定了啊,明天吃了早饭我们就出发,对了,那条胖狗你也可以带上。”说完他也不给憾生拒绝的机会,又溜溜达达的走开了。   叶权离开的脚步走的懒懒散散,憾生忽然感觉他好像不装那什么了,整个人看着顺眼不少。   第十五章   中午吃的比较晚,但叶权五点多钟就到楼下的客厅里坐着,憾生下午一直在做卫生,又不能当没看见他,无奈只能去做晚饭,吃了饭叶权守信的去厨房洗了碗,憾生后来去检查了一下厨房卫生还算比较满意,两人两顿饭吃下来,关系好了不少。   第二天早上,憾生起来给两人一人煮了一碗面,又喂饱了屁股两人如约出发了,出门的时候是个好天气,晴空万里的,太阳早早的就出来露了一个头,憾生骑了电单车,她分配胖狗坐前面,叶权坐后面,叶权这人在某些方面比一般男人豁达,他不觉得坐在一个大姑娘的车后面招摇过市是件丢人的事,安安分分的坐在车后面一路被憾生带去了码头。   憾生是第一次见识游艇这个东西,她挺喜欢船上干净宽阔的甲板,至于下面的船舱,地方太小,虽装修的豪华,但空间逼仄,她不感兴趣的看了一眼,没下去。   叶权开船,憾生抱着胖狗坐在甲板上,屁股是个没出息的狗,刚上船的时候还到处撒野,等船一开起来,吓得就往憾生怀里钻,等在憾生怀里站稳了就又威风了起来,站在憾生的大腿上,朝着船头,迎风而战,威风凛凛的样子,憾生看着它笑了起来。   船开到深海,叶权拿出渔具钓鱼,他给憾生也准备了一套鱼竿,憾生不会钓鱼,看着他摆弄好渔具,把鱼钩扔进海里就不管了。   叶权看她不上心的样子,说她:“我说,咱们可没带吃的,午饭就靠咱们钓上的鱼了,你认真点。”   “哦。”憾生嘴里敷衍着他,人却干脆,抱着膝盖坐在那里看着海平面不动了,叶权无奈只有自己认真的上阵钓鱼。   海上是个安静的地方,没有嘈杂的人车声,连海浪的声音也没有,景色也单调,四周都是碧海蓝天,海天一色连一点多余的色彩都没有,一边的叶权看着他的鱼线没说话,两人其实还算不上多熟悉,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憾生觉得无聊,站起来走到甲板的尽头,看着远处,眼里看见的是空旷的海面,目力所及最远的地方,天空与海水连成一线,混混沌沌的。憾生觉得她此生眼睛都没有看过这么远,她出生在都市,从小眼里所见也不过是方寸之地,而她这很多年来也没有想着去看看更远的地方,她看着远方愣愣的出神。   叶权抬头间就看见了憾生的背影,一个女人安静的站在那里,猎猎的风兜起她身上的T恤,就只一眼,他看出了憾生上一种最真实的叫做悲伤的情绪。   叶权这人由于成长的自由,性格里有不羁的一面,他见识的多,很难会有让他动容的事物,但看着憾生,他的面孔难得的严肃了一下,眼睛在憾生的背影上停留一个不算短的时间。   两人一上午基本没有交谈过,憾生后来干脆就和屁股躺在甲板上晒太阳。到了中午叶权钓上来了三条鱼,其中一条比较大,他打发憾生去船舱里蒸鱼,自己扒了衣服就呼啸一声跳海里游泳去了。其实憾生不是个好玩伴,但是叶权这人很能自娱自乐。   憾生把鱼带回船舱里,收拾干净蒸在锅里,又给胖狗喂了一些带来的狗粮,憾生自己吃饭糊弄,早上吃了的面条到现在也没消化完,她没觉得饿就不想吃东西,船舱里有冰箱,里面有生肉没和蔬菜,她也不想弄午饭,打算就用那条鱼让叶权对付一顿。   叶权在海里游了一会,回到船舱里就看见小吧台上孤零零的摆着一道蒸鱼,憾生却没见踪影,他随便洗了个澡换上衣服,抱着鱼盘子出了船舱。   叶权在甲板的另外一边找到憾生,憾生靠坐在船舷边,手里抱着胖狗,叶权端着盘子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举着盘子问:“吃不吃?”   憾生摇摇头:“我不爱吃鱼。”叶权点点头,也不说什么,认真的吃了起来。   叶权好低头,吃的格外专注认真,一条鱼被他吃的干干净净,最后只剩下一整根囫囵的鱼刺躺在盘子里,他吃完了把盘子往旁边一放,忽然开口:“那你喜欢吃什么?”   叶权问这话,好像没有经过中间他吃鱼的那段时间,接着的就是刚才的话题,憾生却也能跟上他的思路,几乎脱口而出的说:“我喜欢吃螃蟹。”   关于螃蟹,憾生的记忆实在太深刻了,小时候憾生她妈在吃上面很放纵她,那时候螃蟹也还便宜,才几块钱一斤,她妈每到下螃蟹的季节都会买回一篮子,一煮一大盆,让憾生吃个够,憾生每到秋天没少从家里偷着拿螃蟹给佟夜辉吃,每年的中秋前后那几天,她的书包里总是有股很大的腥味。   后来憾生离家和佟夜辉住在一起,他们有钱后,每年中秋,佟夜辉都会开车到邻市港口,买上一铁皮桶新鲜的螃蟹回来,憾生把会螃蟹分成三份,一份给佟夜辉他爸送去,一份留着自己吃,还有一份半夜偷偷的放在她妈的门口,那时候他们是在真正的过日子,他们也曾经好过。   叶权听了憾生的回答,一跃而起站了起来,特别有气势的跟她摆谱道:“行,那我就带你吃螃蟹去。”叶权说做就做,当即就开着游艇返航了。   叶权没有把游艇开回岛上,直接开去了岛对面厦门市的码头,下了船,码头对面临海就建着一家海鲜酒楼,酒楼独立的三层,装修豪华,他们回来的时候将将要过饭口的时间,门口停车坪里停满了高档轿车。   回去的路上叶权忽然情绪高昂,一路把游艇开的飞快,憾生也被勾起了吃螃蟹的瘾头,心情莫名的好。   叶权带着憾生气势高昂的往酒楼里走,临到门口的时候,憾生笑笑的给叶权打预防针:“那个叶权,我可是很能吃的。”   叶权转头看她,好奇的问:“你能吃多少?”   憾生磨磨蹭蹭的回:“要是七八两一个的话,能吃个七八个吧。你管够吗?”   叶权站在原地从头到脚的把憾生扫视了一遍,然后沉默的转头往前走了,憾生笑盈盈的跟了上去,还差两步门口,叶权转身对着憾生朝着酒楼偏偏头:“只要你能吃,多少爷都管够。”   憾生看着他笑了,后来她问叶权这话他从哪学来的,叶权告诉他他在美国的时候看过《大宅门》。   叶权器宇轩昂的领着憾生走进酒楼的大门口,屁股打头,昂头甩尾,脑袋转来转去的四处看,比叶权还有气势,一人一狗带着十足的范,然后在进门的那一刻被门童华丽丽的拦了下来。   制服笔挺带着艳红色贝雷帽的帅哥小门童,对着憾生伸出一只胳膊,将将停在她胸前半米处,小门童声音低微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对不起,小姐我们这里谢绝穿拖鞋的顾客入内。”   憾生傻愣住,低头看向脚上五块钱买的蓝色泡沫人字拖,她抬头看叶权眼神很是无辜。   叶权看向门童,无言的默了一下:“通融一下?”小门童抱歉的笑,露着八颗牙齿。   憾生透过身旁的巨大的玻璃看进酒楼里面,果然酒楼的大堂里不同于一般饭店的装修奢华,每个餐桌上都铺着粉红色的面料厚重的桌布,地上铺的是一水的钢化玻璃,下面装着暗灯,而里面的客人,至少个个都衣着正经,她还特意的看了看人家的鞋子,不管是皮鞋,凉鞋还是高跟鞋,反正是没有穿拖鞋的,但她还是没想明白中国的饭店什么时候也讲究这个了。   靠着憾生最近的一桌,一个胖男人正在肢解着一只硕大的螃蟹,红彤彤的螃蟹壳,被男人的捏着劲掀开,黄黄的蟹膏留了出来,憾生忽然觉得自己的胃空城了一个袋子,她似乎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腥味,唾液腺在瞬间分泌出丰沛的口水,她很想吃,不知道为什么就一下子变得这么执着。   叶权还在和门童交涉,门童很会打太极,而且还很有富贵不能淫的品格,叶权准备拿钱贿赂他,可人家推推搡搡的就是不接,憾生忽然冒出一股火气,她两下把脚从拖鞋里退出来,然后弯腰把鞋子拎到手里,朝着叶权一挥手:“走啦。”   憾生提着鞋子就往里面闯,小门童急了,伸手就拦她:“哎!哎!你不能进去。”   叶权扯着门童的一只胳膊,他碰不到憾生,憾生回过头理直气壮的说:“你说穿拖鞋的不让进,又没说光脚的不让进。”说完她扭头昂首挺胸的就往里走了进去,胖狗狗仗人势的甩着小尾巴紧跟其后。   门童和叶权都被憾生的气势镇住了,叶权先回过神,把手里的粉红色钞票往小门童的胸口一拍,然后顺手塞进他的制服口袋里,他带着十足的恶霸的口吻对小门童说:“小弟,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我本来不想为难你,但你要是再为难我,我打一个电话马上让你丢了工作,你想不想这样?”   小门童一天站在这里迎来送往的,见识的有钱人多了,他看叶权的穿着,知道他说的怕是真的,当下也不敢再说话了,叶权见好就收的理理袖子也进去了。   叶权进门就看见憾生就站在大堂里提着鞋,看着门口傻乎乎的站那等着他,来往的服务生不当她是顾客,远远的看着,没有一个人来招呼她,她的样子聚集了不少人的目光,这似乎让她很窘迫和紧张,刚才的气势不翼而飞了。   叶权看着她用很轻柔的语调对她说:“把鞋穿上吧。”   憾生似乎是傻得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回了叶权一句:“没事他们的地比我的脚干净。”   叶权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难受,他走过去,伸手摸摸憾生的头说:“那也还是穿上吧,地上凉。”   叶权走近了,憾生仿佛才从刚才的窘迫中稍稍恢复了过来,她手脚迟钝的弯腰重新把拖鞋套回了脚上。这时等在一旁的服务生才很有眼色的走过来,对叶权问道:“先生请问几位?”   叶权硬着口气冷漠的回:“两位,给我们一个单独的房间。”   叶权领着憾生和屁股进了包房,两人占着一张大桌子,连屁股都被他放到了椅子上。   叶权点了几个菜,给憾生要了十只大螃蟹,个个都有七两以上,蒸的通红的螃蟹被摆上桌子,憾生想起上一次吃到螃蟹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时光一下子变得很遥远,往事一幕幕被翻腾了起来。   螃蟹个个都是顶盖熟,拨开蟹壳一层厚厚的蟹膏,时隔七年后憾生带着巨大的食欲把一口蟹黄吃到嘴里,味蕾第一时间传来的味觉让憾生愣住了,和记忆中的不是一个味。   螃蟹壳硬,带尖,憾生不顾形象,用嘴咬,上手撕。憾生难以置信,执着的想找出记忆中的那种带着海腥味的,让她感觉甜美的味道,但她只吃出一股咸苦的海水味,舌头和嘴角似乎被扎破了,嘴里苦麻着带着微微的疼痛,最后她终于觉得再吃下去根本就是在受罪,终于放弃,面前的桌面上一堆螃蟹被肢解后的尸体,她无神的看着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叶权在菜上来后,意思的吃了一碗饭填了填肚子,然后他就放下筷子,安静的坐在一边看着憾生吃,憾生有些疯狂的,近乎忘乎所以的,不顾形象的吃态,他全看在眼里,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看着。   憾生看着面前的一堆蟹壳,出神的想着什么,叶权隔了一会才出生招呼她:“吃好了吗?”   憾生抬头望向他,过了一会才愣愣的点了点头,他们挨着坐着,隔得很近,叶权又伸手摸了摸憾生的头发,带着抚慰的力度,憾生没有躲,叶权的手掌的温度让她觉得温暖,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抚摸过她的头。   叶权结了帐,带着一人一狗回了船上,开船回岛上,路上的气氛一度沉默,过海的时候憾生一直站在船头出神,叶权在她身后架船,一直看着她。   回到岛上,憾生还是驮着一人一狗回家,回家的路上穿街绕巷,路上的游客众多他们穿过一阵阵欢声笑语,坐在后面的叶权忽然抄着很随意的口吻问憾生:“你来这个岛之前在哪生活啊?”   前面的憾生面孔却阴郁了下来,但也答得语调随意,:“在B城啊。”   “哦,帝都啊,那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前面的憾生沉默了一会,然后才说:“我以前在坐牢。我去年才刚出狱来的岛上。”   叶权又皱起了眉头,他也隔了一会才说道:“我不相信你会犯法。”   长久的沉默,叶权都以为憾生不会再说了的时候,前面的憾生忽然“呵呵”的笑了一声,充满了自嘲:“我是偷税漏税。”   “就你?你以前做生意?还能偷税漏税?我不信。”叶权的语气里满是不信,但他不信的是以他观察的憾生,根本就不会有做生意的头脑,也更不会有偷税漏税的本事,就是不知道憾生听出来没有。   又是长久的沉默,这回憾生是真的没有在说话,在这件事情上她早就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叶权等不到憾生的解释,他也没再追问,维持了长久的沉默后,他用憾生绝对能听的见的见的音量,柔和的说:“我不认为你是个有污点的人,我觉得你很好。”   憾生的心忽忽的跳快了几下,在世人的眼里,只要你进过监狱,不管你犯的是什么罪名,其实都一样,就像世人对用一个人拥有多少金钱来衡量他的价值一样,不管你是怎么得来的钱,只要你有钱你就会获得某种尊重。同理只要你进过监狱,不管你是什么罪名,那就是个污点,会被人歧视是一样的。   这是憾生第一次听见别人对她这样说,很多年里她第一次为自己所经历的牢狱之灾感到了一丝的委屈。   憾生对叶权说不出谢谢,但她的眼眶湿了,叶权忽然又在后面说:“喂!你以后叫我二哥吧。”   憾生问:“为什么?”   “因为我上面还有个大哥啊。”   两人显然是答非所问,但这个问题不重要,憾生嘴角带着笑容,没有答应他,车子在弯弯曲曲的巷子里零活的拐着弯,绕过行人,穿过树荫,一路欢快的跑着,很快就跑出去老远,叶权的声音又远远的传来:“唉!以后我叫你憾生好吗?”   “好啊。”憾生的语调高了几分,带着轻松和一点点的欢乐   第十六章   叶权和憾生下午回到家,两人莫名其妙的亲近了很多,互相说话也随便了。   回到家憾生上楼洗澡,叶权在楼下折腾胖狗,憾生也没管,径自上楼了。   憾生洗好澡还在房间里换衣服,就听见楼下吵得热闹,胖狗“嗷嗷”的叫声格外凄厉,她三两下穿好衣服,拉开门往院子里看。   院子里,胖狗一身浸湿,正甩着狗毛满院子乱串,叶权在它身后锲而不舍的围追堵截,憾生一下子明白了,她养的狗不认叶权,叶权给它洗澡它不干,当下她也没有出声阻止,回房间拿了一条浴巾下楼搭在楼下回廊的扶手上,然后看也没看一眼还在满院子乱折腾的一人一狗,直接去了厨房。   胖狗看见主人下楼满以为憾生会来救它,结果憾生没搭救它也没看它,它伤心了,很失落的站在原地,结果被叶权上去一把掐住脖子,按到了水盆里,它哀哀的嚎了两声终于屈服了。   憾生在厨房里找出大枣煮红糖水喝,她现在身体大不如前,每个月的那几天都要受一回活罪,她今天吃了螃蟹,螃蟹是大寒的东西,她怕过两天大姨妈来了怕是要遭大罪,想着赶紧喝点东西补一补,看看能不能缓一下。   憾生煮着东西从窗户看着叶权教训胖狗,叶权掐着屁股的脖子往它身上摸沐浴露,顺手还弹它的脑门:“你个肥狗老实了吧,少爷我给你洗澡是你的荣幸,我家杜宾每次都乖乖的是个淑女,你还有脸闹腾,对了,你公的母的?”叶权说着忽然把胖狗翻了过来,扒开它的后腿,找到小鸡鸡,还坏笑着的弹了一下,胖狗小眯眼里愤恨的小眼神嗖嗖的射向他。憾生在窗户里看着笑。   憾生有事先炒好的红枣干,放在开水里煮十分钟就可以喝,她端着一碗红枣水出来,叶权已经给胖狗洗好了澡,正拿着她拿下来的浴巾在回廊上给它擦干,院子里被他们折腾了一地的水,水盆子也歪在一边,憾生端着碗,在他们旁边坐下,小口的喝着。   沙皮狗的毛短叶权给屁股随便擦擦它身上就干了,屁股终于能得以从他的魔爪逃出来,钻出浴巾就飞奔着逃窜到憾生的怀里,憾生顺顺它的毛,算是安慰安慰它,胖狗把脸扎在她怀里呼噜着,委屈的不行。憾生喝着碗里的红枣水,看着怀里撅着屁股的胖狗笑。   叶权凑过来问憾生:“你喝的是什么,我渴了,给我喝一点。”   憾生把自己的碗递过去,叶权也不忌讳接过来就大大的喝了一口:“嗯,好喝,甜的,你煮的甜汤?”   憾生笑着点头说:“嗯,厨房里还有,你要喝吗?我给你盛去。”   “好。”叶权陈恳的点头,憾生果然起身给他盛了一大碗端来。   叶权喝着热滚滚的红糖煮大枣水,出了一身汗,憾生在一边小口的喝着,一碗见底也没见她脸上躺下一滴汗来。   叶权喝完了把碗自然的递给憾生,好奇的问:“你煮的是什么。我家也经常煮甜汤喝的,我怎么没喝过这个味?”憾生接过碗笑笑的跟他打趣:“红糖水煮大枣,女人喝了补血补气的,你当然没喝过。”   叶权愣了一下,他知道憾生是故意开他的玩笑,他也不在意,还故意咂咂嘴说:“不错,挺好喝的。”憾生笑眯眯的拿着碗走了。   晚上憾生心甘情愿的下厨给叶权下厨做饭,正经给他做了几个菜,叶权吃的很舒服,吃完晚饭自觉的去厨房洗了碗,出来看见憾生在给胖狗喂狗粮,他们刚才吃饭的时候明明胖狗在旁边也吃了一大盆,憾生这会还喂它,他对憾生的喂养方式很不认同,但他也没有马上说什么。   叶权甩着手上的水,走到她们跟前,忽然伸手夺过憾生手里的狗粮袋子,憾生抬头不解的看向他。   叶权把大袋的狗粮往回廊的角落里一丢说道:“走,出去走走,这狗要减肥了,你知不知道狗跟人一样,太胖了也会有高血压高血脂的,而且狗的寿命只有十几年,你想让它短命吗?”叶权居高临下的一脸严肃的表情。   憾生看着叶权,又扭头看向胖狗,胖狗的零食被叶权丢掉,它对叶权又恨又怕,不敢吱声,眯着小眼怯怯的看着叶权。   憾生知道自己宠着这狗有些过头了,其实是害了它,她无奈的拍拍手站起身,对一人一狗说:“走吧。”   憾生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很懒的,好像时间对她的损耗要比别人大,虽然外表看起来她和别人的衰老速度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内里她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她好像提前预支完了属于自己生命的活力,她的思维想一个老人一样,基本没有什么喜怒哀乐的情绪,活的一日是一日,时间之于她来说成了一个毫无意义的存在,她很懒,身体各个器官都向她的中枢神经传递着无力的信息,她经常不想动,她能在自己的那栋房子里一待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不出门,她知道这样不好,但也不想改变,像这种这种饭后散步的生活小娱乐,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了。   两人一狗溜溜达达的走在大街上,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街头巷尾不乏行人,各家咖啡馆小酒吧都亮起了霓虹灯,没有疾步行走的行人,没有喧嚣的城市噪音,这座岛总是有种雍容懒散的氛围,憾生带着胖狗踢踢踏踏的走在前面,她今天出去活动了一天,有些精力不济,全身的细胞都在告诉她她累了,后背的肌肉有些疼,她走的懒懒散散。   他们走到快到沿海公路的大街上时,一阵一阵的海风里带着一些潮湿的热气吹开,憾生微微偏着头,迎着风,用脸颊去感受风里的那股热气,她的身上就是在最炎热的季节里也是冰凉的,风的热度让她觉得很舒服。一辆电瓶汽车从她的身边擦身而过,车里一个男人,侧头看着与她相反的方向,机缘一闪而过,他们谁也没看见谁,刹那之间的错身,如同路人,也不过如此。   电瓶车里,前方副驾驶上的人回头对后面的男人说道:“佟总,这就是厦门的旅游胜地,你刚才看见的那些房子都是上个世纪那些南阳富商留下来的,很有历史了,你要是感兴趣还可以在这里住一晚。这岛上安静的很,环境也很好,不让走机动车,我这车是油电两用的,有特批的手续,岛上的大路有些可以跑跑,你要是想在这里度个假,我就把车留给你。”   “啊。”佟夜辉抬头答非所问的应付了一声,刚才他有片刻的心跳加速,恍然还有一种尖锐的疼痛,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又有一种巨大的怅然若失的感觉,他到了很久之后才明白过来当日就在一个转头间他又错失了什么。   憾生他们三个的饭后散步,走的又慢又懒散,叶权和憾生一样脚上也穿着一双人字拖,他跟在前面的女人和狗后面,不紧不慢的走的摇摇晃晃,眼睛还随时扫着街上有没有美女路过。   他们走到沿海公路的时候就算是走到终点了,憾生带着胖狗往回走,叶权跟上,天已经变得蒙蒙亮,幽幽暗暗的光线下,走在前面憾生身上的白T恤成了一个浅白的影子,她总是穿得简单而松散,走路的姿势姿态懒散,随意中带着落拓的消沉,有一些悲伤不是哭出来或者是戴在脸上的,它是刻在骨子里的,举手投足间真实的流露出来,叶权如果留意去看憾生的背影心里总是会有些难过,他对憾生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也不是同情,可能是觉得她很真实,所以对她总是不由自主的关注。   叶权两步走到憾生的身边,像哥们一样伸出一只胳膊搭在憾生的肩膀上,憾生莫名其妙的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挣开,叶权有点嬉皮笑脸的逗憾生说:“憾生,叫声二哥来听听?”   憾生驻足,扭头看着叶权英俊的侧脸片刻,然后她转头看着前方的一个冰冰激凌贩卖机说:“二哥,你吃冰激凌吗?”   冰激凌机是街边的一家咖啡店放在门口,专门针对过往的游客的,憾生慢悠悠的走过去,买了两个回来,递给叶权一个,叶权接过来,咬了一口,继续搭着憾生的肩膀往回家的路走去。   两人走路都是一路懒散的货,拖鞋的鞋底在他们脚下磨出有节奏的“沙拉,沙拉”的声响,憾生不敢吃太多的凉的,冰激凌咬了两口,就蹲下去喂给屁股,叶权也不在乎什么形象蹲在一边,舔着冰激凌看憾生喂狗。   屁股吃了冰激凌开始耍赖,死活不愿意走了,这狗实在平时被憾生走哪都拎来拎去的,懒习惯了,没一点野性,憾生在在前面拉它,它就爬地上蹭,叶权用吃剩下的冰激凌在前面哄它,它不鸟他,叶权威胁要揍它,它爬起来就跑,不过是往后面窜,那不是回家的路,折腾到憾生没办法,只好拎着它往家走,胖狗最后终于满意了,叶权笑她圣母,憾生也是笑笑,最后叶权笑憾生是圣母的叶权把一只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两人一狗互相牵连着走回了家。   最后带狗减肥的路程失败了一半,两人约定明天继续溜它,胖狗听不懂人话,继续窝在憾生怀里为自己最后的胜利美着。   天黑了他们回到家,各自分开回屋,憾生不知道每天入夜了叶权会在他的房间里鼓捣什么,但他总是很安静,憾生也对他的私生活不感兴趣,关好院子的大门,把各个房间检查了一遍,她也回房休息了。   半夜的时候,憾生拉肚子了,她心里明白怕是中午吃的那些螃蟹惹得祸,她几乎虚脱,坐在马桶上几乎不能起身,脸色苍白如纸,豆大的冷汗顺着额头,滴在眼睛里。   憾生没有惊动隔壁叶权,自己挣扎着从卫生间里出来找了药吃下,把胖狗抱在胸前窝进被窝里取暖,盛夏里她却盖着冬天的被子,这很多年里她的身体总是冰冷的怎么都暖和不过来,胖狗在这个时候通懂一些人性的,尽管它很热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让憾生搂着,没有挣扎一下。   憾生把胖狗贴在胸前,心里知道自己的身体怕是彻底的垮了,她这些年没有爱惜过自己的身体,而内里她的情绪也损耗的大,透支了太多的能量,她心里清楚她此生怕是寿命不会很长的,但这样也挺好,能活多久她其实也不太在乎。   第二日憾生稍稍起晚了一点,除了脸色苍白一点外,没有什么异样,她给叶权做了早餐,喊他下来吃,叶权没看出她生病,憾生和他吃了一样的一大碗面条。   吃过早餐憾生拖了凉席到自己的房间门口躺着晒太阳,胖狗陪着她,中间几次起来上厕所,还吃了一次药,下午浇花,看小说吃药,给叶权做饭,晚上带胖狗出去散步减肥,一天如常的过去,三天后她拉肚子好了,从头到尾没有述说过。   日子一成不变的过,在这个院子里,你很容易把自己的生活过的慵懒,又是半个月过去,叶权已经和憾生混的很熟了。   这日两人吃过午饭后憾生又拖出凉席准备躺着晒太阳,原来她晒太阳的地方一直在一楼,后来叶权来了她觉得在客厅门口支地铺影响不好,就把晒太阳的地方挪到了楼上她自己的房间门口。   憾生拿了本小说,刚把头挨着枕头上,叶权从楼下洗完碗溜溜达达的上来了,他在这房子里也和憾生一个习惯,喜欢光着脚,走路几乎没有声音,憾生知道叶权又来凑热闹了,也没有动,摆好姿势看她的小说。   叶权在不久前也加入了憾生晒太阳的行列,他走到竹席边缘,随便的往席子上一坐,然后翻身躺在憾生的身边:“挪过去点,给我点地方。”叶权懒洋洋的说。   憾生举着书往旁边挪了挪,他们的关系很有意思,憾生常想:他们两人估计就是脱光了衣服躺在一个被窝里那也就是盖被子睡觉事,没什么会发生的,他们互相对对方没有情i欲,说是朋友好像又要深刻一点,亲人吧也少了天长日久的感情,游离于很多感情之间,他们相处的时间不久,但彼此却越来越舒服自然,憾生不去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下一个定位,她觉得这样挺好。   叶权偏头看向一边憾生举着的小说道:“给我念一段。”   憾生翻着书真的念了起来,她的声音低缓而平静,不紧不慢的,不是很动听清脆的或者是悠扬的音质,只是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让人觉得很平和:“那样相爱也没有到老。陈成祖记得云生喜欢凝视他,不论他在读报纸,或是闭目养神,甚至是喝咖啡,她都在一旁笑吟吟专注的看着他,一次云生忽然说:“有一天还是不得不离开你。”语气充满惋惜。……”   一个不长的故事,憾生念道一半被感动的心里哀婉,她扭头看去,却发现叶权已经睡熟了,微微张着嘴,眉宇舒展,一张斯文俊秀的脸。憾生笑笑,继续看自己的。   故事伤感,憾生看完后在悲伤的情绪中睡了过去,阳光落在他们的半个身体上,午后的这个院子静谧安逸。   一觉睡醒,日头已经有点偏西了,憾生和叶权两人集体搬了一把椅子,趴在回廊的栏杆上醒神,午觉睡的太深沉了,两人醒来身子都发懒。   他们谁也不想说话,叶权两只胳膊搭到栏杆外面,摊在那里挺尸状,憾生手背垫在下巴上,像猫一样弓着背窝在那里,两眼无神。   就在两人混沌着神志,恍惚着出神的时候,院门忽然传来两声有规律的拍门声。   两人都听见了,可都维持着那个动作没有动,隔了几秒,敲门声再次响起,憾生有气无力的说:“你去。”   叶权装尸体不想动:“不是找我的,你自己去。”   憾生有起床气,她斜着眼睛看叶权:“我晚上不做饭了。”   叶权很硬气:“冰箱里还有剩菜,我吃个炒饭一样的。”   两人在这拌嘴的功夫,门口的敲门声又响了两次,时间的间距基本一样,很有礼貌和耐心,憾生打定主意不动,她估摸着能找到这里来的不是抄电表的就是抄水表的,反正这次没抄上下次还会来,叶权却被持续的敲门声弄的冒火了,他扯着嗓门朝着院门口吼了一嗓子:“谁啊?”   “是我。”外面隔着院门传来一个低沉的男中音,男中音停顿了一下接着传来:“叶权,给我开门。”很威严是声音,命令的口气。   叶权像诈尸一样从凳子上跳起来朝着憾生惊呼:“我哥怎么来了!”   第十七章   憾生很想说:“我怎么知道你哥怎么来了?”可叶权已经“砰砰”的跑跳到院子里去了。   院门口高大的广玉兰,挡住了大片的视线,大门被打开,叶权一声惊呼:“哥?!”来人似乎低低的说了句什么,声音很轻微没有传过来。   片刻之后,绿树枝桠之间,走出一个人来,那道身影入眼的瞬间,憾生仿佛听见了,身体里一直滞缓僵硬的血液,传来了潺潺的流动声,血管里的血液如翻滚怒涨的江水,聚集着一股强大的力量狠狠的撞击上她的心脏,她慢慢的站了起来,那一刻她腰背挺的笔直,瞳孔里流淌出幽暗的神采。   来人身材伟岸,身姿笔挺,有着刀削斧劈般深刻的五官,不怒自威的面孔,眉目间是岁月积淀下来的深沉,嘴角有两道深刻的法令纹,走动间肩膀不见一丝晃动,踏出的每一步都蕴含着沉稳的力量,抬头扫向憾生的目光威严。这是升级版的佟夜辉。   憾生这一生只对一个人了解的最透彻,她相信中年以后的佟夜辉身上也应该就是这种气质。虽然一年前见到的他与眼前这人比起来还显稚嫩,但他最终的归路也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了,野心和权势最后积淀起来的这种厚重强势的气势。   楼下的叶权把他哥迎进了客厅,他走在叶臻的身后,提着叶臻的两口行李箱真真像个小弟。   叶臻进到房间里,环视了一下整个环境,神态随意而自然,不是客人的姿态。   叶权把行李放在客厅的门口,走进去问叶臻:“哥,你怎么来了?”他隔着叶臻有点的距离,没敢靠的太近,在他们家,叶权的父母对他完全是放养,只有叶臻才是真正的教导他,叶臻和他岁数隔得又远,在感情上叶臻既是他哥哥也是他父亲的存在,叶权是又怕又敬他。   叶臻没搭理叶权,先走到靠墙的香案边,抽出香案上的两柱线香点燃,香案的墙上并排挂着两张遗像,叶臻没说什么,恭敬的鞠躬在香炉里插上线香,看见香炉里满满的香灰和没有燃尽的香头,脸上的表情是稍稍的满意。   转过身来,叶臻看着叶权才慢声道:“你传真回去一个女人的资料,让叶桐给你查她的背景,这事惊动了父亲,那女孩的资料我也看了,这趟顺路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要带个媳妇回家,我没有不过目的道理。”叶臻说着往客厅中央的沙发上一座,也示意叶权在一边坐下,摆出要详谈的架势。   叶权的听了他哥的话首先反应过来的就是,他们全家上下似乎都误会了一件事,他看叶臻的心情似乎不错就挨着他坐下说道:“哥,我跟憾生不是那种关系。”   这房子布置的舒适,加上身边的又是叶权,叶臻坐下后后很放松,他是从码头上一路走过来的,一路晒着太阳,有些口渴,习惯的性的伸手就要往茶几上拿茶喝,却忘了这不是佣人环绕的自己家,他一手抓空,转头皱眉看向叶权,叶臻是个绝对权威的人,他不太接受自己的判断失误。   叶权被他看的心里有点发毛,毕竟动用家族的力量调查一个不相干的人,这是一种资源浪费,就算他的身份特殊,说的不好也是一出错处的,他心虚的抓抓头说:“那个,憾生是个挺特别的人。”叶权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最后混乱着说了一句:“反正,你见到了就知道了。”   “哥,你要住在这里?”叶权明显是在转移话题,叶臻本来干渴的有些焦躁,听见叶权莫名其妙的说了这几句,对他更是有火气,他斜着眼睛瞪叶权:“你说呐?”   叶权觉得自己冤的慌,不知他哥一来自己怎么就把他惹着了,叶臻的脾气不好,发起怒来全家都要绕着他走,他被叶臻的眼睛一瞪,赶紧急急慌慌的站起来,投降道:“行行,我这就去跟憾生说去。”   叶权回到楼上,看着憾生为难的问她:“憾生,我哥他也要住这行吗?”他这段时间倒是跟憾生混的熟,到好开口,但他知道憾生好静,要打动她其实不容易,最后他犹豫着又加了一句:“要不我给他付和我一样的房租?”   憾生盘腿坐在席子上抬着头看着叶权,笑眯眯的摇头说:“你哥住,不要钱。”憾生的笑让叶权的瞬间柔软了一下,他走过去,摸摸憾生的头顶:“憾生,谢谢啊。”   憾生只是笑也不说话,忽然她一跳而起挣脱叶权的手问他:“你哥喝茶吗?”   叶权莫名其妙,但还是回道:“喝啊。”憾生转身就跑了。   憾生跳跃着跑下楼,木质的楼梯在她的脚跟下发出“咚咚”的声响,叶权从来没见过,这么活跃的憾生,他惊讶的从栏杆里伸出半个身子看见憾生一溜烟的跑进楼下的小偏厅里,那个小偏厅他们平时就没用过,里面除了一个餐桌就是一个吧台和酒柜,不知道憾生着急慌忙的跑进去干吗,叶权莫名其妙的缩回身子,转头正好和屁股的两只小眯眼对上,屁股不待见他,瞪了他一会,转身扭着屁股下楼追憾生去了。   憾生跑到楼下的小偏厅,从酒柜最下面的柜门里翻出一套带着灰尘的茶具,然后叮叮当当的抱着去了厨房清洗,去厨房的路上还特意绕到另一边的回廊,没有从客厅门口路过。   憾生仔仔细细的把茶具清洗的干干净净,烧水的玻璃壶被她擦的锃亮,小茶杯个个闪闪发光,最后她拖着托盘像个淑女一样,面上带着微笑,缓步从容的走进客厅。   客厅里两兄弟还尴尬的坐着,叶臻坐在沙发的上首,叶权坐在他的侧方,叶权手脚放的老老实实,坐姿拘谨的像叶臻的儿子,叶臻沉着脸,叶权不知道自己怎么惹着他了,不敢造次。   叶权看见憾生进门赶紧站起来介绍:“哥,这是憾生,她是这的房主。憾生,这是,我哥。”叶权平时挺不羁的一个人,在他哥的高压下却满是忐忑。   憾生笑笑的走过去,在叶臻坐的茶几对面盘腿往地上一坐,然后一边放好托盘一边对着叶臻说:“大哥好。”   叶臻和叶权具都愣住,叶臻没有回话,严厉的看着憾生,憾生视而不见屋里怪异的气氛,也不在乎叶臻的目光,她从容的把茶壶的电源插上,轻声问叶臻说:“口渴吗?我泡茶给你喝。”   叶权睁大眼睛看着憾生,他觉得憾生不正常了,叶臻对叶权投过去询问的目光,叶权摊手,意思说真不是那种关系,而憾生似乎毫无所感,她笑眯眯的看了看叶臻,又扭头去看看叶权,什么也没说,埋头看着茶壶等着里面的水烧开。   这套茶具是原来的房主留下的,以憾生的生活经历哪里懂得茶道这么高深的东西,但随便泡个茶她还是会的,她用稍大的茶碗冲了一点茶叶,闷了一会后,从茶碗里倒出一小杯递给叶臻:“给,你喝。”憾生不会说话,只会用这么简单的语言表达她的善意。   叶臻默默的接过小茶杯,啜饮了一口,泡茶的方式不对,第一遍冲泡出来的茶水要倒掉,茶叶是好茶叶,但却是陈年的,叶臻是个讲究的人,喝出满嘴的苦腥味,但他什么也没说,分几口喝完手里的茶,憾生又递给他一杯,他也接过来喝完了。叶权在一边神奇的看着这两人。   叶臻喝完憾生递过来的第二杯茶,把茶杯递回给她道:“谢谢你,莫小姐。”   憾生朝他笑,又递给他一杯,叶臻僵硬了一下接过来,一口喝掉说:“好了,莫小姐我已经不渴了。”   憾生听话的收手,她把两手规矩的放在膝盖上,看着叶臻问:“你要住在这里吗?”   叶臻沉吟着回答:“有这个打算,舍弟住在这里,我想方便一些,当然如果莫小姐要是不方便,我也可以住到……”   憾生笑眯眯的听着叶臻说,不等叶臻说完,她抢着截断他的话:“方便的,楼上还有一间空房。”说完她跳起来朝着叶臻高昂着语调道:“来,我带你去。”   叶权彻底被震惊了,叶臻倒是只是微微的一愣,随后就站起来客气的说道:“那麻烦莫小姐了。”   憾生把叶臻领到楼上朝北的厢房,还拿出干净的床单被褥都给人铺整好,叶权在一边看着简直要神奇的无以复加,这相比他当初的待遇那简直是天差地别啊。好在憾生给人铺床叠被后还知道礼貌的退出来给人家洗澡休息的空间,   憾生从叶臻的房间出来,守在房门口堵她的叶权张嘴就问:“你看上我哥了?”   憾生“呵呵”的傻笑,也不反驳。   叶权牙疼的扭曲着脸道:“我跟你说,我哥可是有老婆有孩子的,虽然他现在离婚了,可还带着个老大不小的拖油瓶,而且他和他前妻还藕断丝连着,这个乱劲你还敢掺和进去?”   憾生被叶权扭曲的脸逗笑了,她伸手揽着叶权的一只胳膊把他往楼下带,问叶权:“二哥,大哥喜欢吃什么?我们晚上做什么好吃的给他接风?”   叶权被憾生的态度弄的要崩溃了,憾生除了那次借着吃冰激凌叫了他一声二哥,平时可从来没叫过他,他绝对不相信憾生是个花痴的女人,可这对比着他刚来时的待遇,这也太天差地别了。   两人在楼梯口对持着,叶权满脸严肃的问憾生:“你真看上我哥了?”   憾生站的比叶权高一个台阶,正好和他平视,她说话之前先伸手,“啪”的一下轻轻拍了一下叶权的额头:“你的思想怎么这么俗气呐?你喜欢我吗?喜欢吧?我也喜欢你,可除了喜欢就是喜欢啊,你懂吗?”   叶权好像懂,也好像没太懂。最后被憾生拉着,提个菜篮子上菜市场买菜去了。   憾生是在似是而非的糊弄叶权,她永远也不会告诉叶权,她在见到叶臻的那一刻感觉到的那血液里流淌着的温暖,叶臻是八年或者是十年以后的佟夜辉,是一个不会拒绝她的好意和善意的佟夜辉,真正的佟夜辉厌恶她,她付出给他爱意他从来都是轻贱的。而叶臻她却不用担心,她清楚的知道,叶权和叶臻都是她生命中的过客,有缘的时候,他们来了聚一聚,然后缘分尽了再各自分开。她和他们不会有很多的牵绊,她不怕叶臻会讨厌她,她对叶臻本身这个人没有欲望,只是他身上流露出来的某种和佟夜辉类通的东西,让她感觉到了一点点能让血液加速流动的温暖。她把心里的这点念想寄托在叶臻的身上,她知道这样不正常,但这有什么关系呐,这只是她自己感情的一种疏放,其实和别人没有什么关系。   胖胖的竹笋被仔细的一层层扒掉外皮皮,剩下一个小小的笋尖,笋尖薄薄的切成片用开水焯一下,嫩嫩的里脊肉切成薄片,揉上淀粉,小砂锅里炖着骨头汤,一条海鱼破解的干干净净,上锅蒸熟后,淋上生抽撒上嫩绿的葱花,嫩嫩的菜苔下锅清炒,憾生专心致志的做着每一道工序,这里面凝结着她多年前的情怀以及现在的寂寞。   憾生在叶权的提供的情报下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黄昏时分,落日的余晖洒满半个院子,回廊前摆放着一张小桌,三人席地而坐,满桌的佳肴,卖相还不错,味道也还可以,多好的气氛,可惜一直在欢笑的只有憾生。   叶权觉得憾生很反常,但他又不觉得憾生是在发花痴,只能总结她是在发神经,他不能体会憾生个中的心理纠葛,只能迷茫的看着,至于叶臻,他时差还没倒过来,胃口不好,吃的不多,这顿饭只有憾生胃口最好,不歇气的吃了两大碗饭,据叶权观察她中途也没干出给叶臻布菜添饭等特别热情的举动,一切还算正常。憾生其实完全不在乎叶权和叶臻的反应,对她来说,她在做饭时寄托的心情已经完成了。   吃晚饭,叶权照样去厨房洗碗,憾生邀请叶臻一起加入他们饭后散步的行列,当时叶权正收拾了碗筷准备去厨房,三人站在回廊上,憾生提出邀请,叶权眼睁睁的看着他威严的大哥稍微有一瞬的犹豫,但很快就点头答应了,叶权再次震惊的张大嘴巴。   出门的时候屁股两爪抠着门槛死活不出门,这是它最近每天都要闹的一出,屁股知道只要他们每天的这个时候出门就都会要走很长的一段路,开始的时候还好,可以出去玩,还有冰激凌吃,但是走多了它就会累,很累,累的喘气困难,它很难受,几次以后它知道了就死活不出门了。   两人一狗聚在门口,憾生在门外抠屁股的爪子,叶权在后面推它的屁股,胖狗“嗷嗷”的叫着正闹得欢,叶臻走了出来,站在他们后面,皱眉看了一会,忽然不耐烦的咳嗽一声,叶臻的咳嗽声一落地,屁股忽然不叫也不挣扎了,嗖的一声从门槛里窜了出去,速度快的神奇,憾生和叶权对看着很是无语。   三人散步的阵容很有意思,叶臻走在最前面,憾生和叶权跟在后面,胖狗贴着憾生走,一路无人说话,走了一圈胖狗也不敢闹,最后走的呼哧呼哧的气都快倒不上来了,叶权一路也老老实实的也不东张西望的看美女了。   憾生问叶权:“屁股为什么怕你哥?”   叶权懒洋洋的回:“我哥身上有杀气。”   “哦”憾生了然。   这一次散步史无前例的沉闷,唯有憾生一路都是笑眯眯的,神态最放松。   回到家各自散开,叶臻回房早早的睡下倒时差,叶权也不敢打扰,回屋鼓捣自己的事情去了,胖狗回家后就窜回憾生的房间,再不出来,誓死不在叶臻的眼皮子底下活动。   憾生依然是留到最后,锁门关窗,最后回房洗澡睡觉,一座院子很快就沉静下来,而叶臻也就这么住了下来。   叶权第二日清晨起床后发现早餐一成不变的面条,变成了金黄的小米稀饭,奶油馒头,小包子,他对这种不公平的待遇经过昨天半天已经很能调整好心态了,吃了早饭回房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   憾生吃了早饭后,楼上楼下的做了卫生,然后喂了胖狗又浇了花,等她忙完了太阳也升的老高了,温度升上来,她这个院子里依然阴凉,路过客厅门口的时候她看见叶臻坐在里面忽然又来了精神。   叶臻吃过早饭看见客厅里的光线好,就拿着电脑在这里面处理一些公事,憾生叮叮当当的托着昨天那套茶具进来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又低下头去。   憾生还像昨天一样,盘腿在叶臻对面的地上坐下,开始鼓捣着茶壶烧水,往茶碗里冲水的时候,叶臻忽然开口说:“第一遍的的水倒掉,那是洗茶水,不是用来喝的。”沉沉的男中音,陈述的口气。憾生抬头看他,叶臻的眼神放在电脑上。   “哦。”憾生应了一声,乖乖的把第一遍茶水倒掉,重新冲上水,又闷了一会,才倒出一小杯,小心翼翼的推到叶臻面前说:“你喝。”   叶臻看着电脑伸手拿过来,小口的啜着,憾生看着叶臻喝茶小心的给他续杯,傻傻的笑着,叶臻的精力全部都放在电脑屏幕上,隔一段时间会伸手拿过憾生续满的茶杯喝两口,虽不看她,却也恰到好处的配合着她。   曾经的曾经,在很多年之前,那时候的憾生还稚气未脱,那时的她二十出头,虽然憨傻,但也像所有青春的女人一样会幻想,和佟夜辉从恋爱到同居的两年间里,那似乎是最深刻最好的时光里,但她也是到处充斥着不如意的,佟夜辉不待见她,眉宇唇间的皱眉,抿唇,欲言又止的恼怒她还是知道的,后来她想的明白,其实很多的时候,不是佟夜辉在刻意骗她,而是她自己在骗自己,闷着头装什么都看不见,因为她的世界里只有那个男人,不快乐的时候,佟夜辉彻夜不归的时候她靠着幻想度日,在经常的场景中就有这样的,平和的不需要语言的安逸。   后来憾生靠在叶臻脚边的沙发上睡着了,她的精神总是不济,回忆让她疲惫。   叶臻一直无声的翻动着页面,他知道憾生什么时候给他斟茶,他会适时的拿起来喝一口,知道憾生后来一直在看着他,他静默着没有动任她看,直到耳边传来一阵阵平稳的呼吸声,他起身到楼上拿下一条毛巾被,轻轻的盖在她身上,动作轻柔没有惊动她,看着她的眼神如在看一个受伤了的小动物,一点点的怜惜。   第十八章   叶臻忽然的到来,却被憾生及其简单的接纳了,他很容易就融入了这座院子的日常生活中,三个男女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不像是房东和房客的关系,比之朋友要亲密一些,比亲人又少一些牵绊,而这座院子还是那座院子,一年里最阳光充沛的季节,日升日落间,光阴在这里静静流逝,而它却在静默慵懒的状态下暗暗滋生出一股脉脉的生机。   静谧炎热的午后,叶权从客厅钻出来,站在院子里朝着楼上趴在栏杆上醒神的憾生喊:“憾生,大哥晚上要带我们去腐败”   憾生支着下巴问他:“蹭饭吃吗?晚上不用做饭了?”   叶权站在院子里叉着腰,大马金刀的样子:“当然了啊,腐败啊,吃喝玩乐找美女啊”   憾生被他逗笑了,支着下巴回他“好啊,但是屁股怎么办?它能去吗?”   叶权没把这个当事,小菜一碟的样子:“找个宠物店寄存一晚就好了。”   憾生没把屁股放在宠物店,下午好骑车带着叶权和胖狗去了莎莎那里,莎莎不在,憾生把屁股托给了那里的服务生,莎莎的员工都知道憾生是这里的房东,莎莎会照顾好屁股,没人会怠慢它,憾生把胖狗丢在这里很放心。   屁股不知道被 人遗弃了,憾生和叶权飞快的跑出大门,还傻乎乎的看着门口,小眯眼里尽是茫然。   憾生和叶权跑出大门,嘻嘻哈哈的跳上车就往家跑,没有一点愧疚。   叶臻的家族企业在沿海的几个大城市都有一两个投资公司,他这次来厦门也不完全是为了叶权,视察业务也是一方面,他这个大BOSS级的老板来到地头上,负责这里分公司的高层肯定是要出面招呼的,而且这地界上大大小小的官员他出于长远的考虑也是要结交的。   傍晚,叶臻带着两个小的出门应酬,叶臻的话不多,三人一前两后溜溜达达的走到环岛公路上。   新修的环岛公路道路宽阔,景色优美,周围绿树葱葱,远处是一望无垠的大海,憾生他们走到那里时马路边上溜停着三辆漆黑的轿车,车上的人远远看见他们一行人走近,老早就开车门迎了过来。   三辆车里,中间一部除了司机里面没人,前后两辆馆出来四个人,个个社会成功人士的装扮,年龄老少不一,上来就把叶臻围着,叶总叶总的叫着,态度无一不是恭敬的。   叶臻和迎接他的人随便打了招呼,让出身后的憾生叶权简单的介绍,“弟弟,妹妹”一圈人又围上来一阵热闹,客气话说了一箩筐。   叶权见惯这种场面,同时也腻味这种交际,懒散的就会了一圈,拉着乖巧笑着的万籁径直走到中间空着的那部车旁,司机早就下来开了车门,叶权把憾生推上车,自己也钻进去随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车上,憾生看着叶权笑,叶权吡着牙说:“马屁精,烦人”   憾生捏他的脸“小屁孩,不懂事”   叶权不服气,作势要捏回去,叶臻上车,从前面回头瞪了叶权一眼,两人立马老实了。   三辆车,低调的穿过海底隧道开进了厦门市。一路上走街过巷,城市里灯红酒绿繁荣喧哗的景象,憾生透过车窗看着,心里不再恐慌。   吃饭的地方在一个豪华的大酒楼,巨大的包厢里围坐的是清一色的钱权交易人士,在坐的有几位是厦门市的政府官员,叶臻主要的目的的与他们打好关系的。   因为顶着叶臻妹妹的头衔,叶权又生的面嫩,不像是管事的,一桌的人物们都把他们当做了小孩,大人们在推杯换盏,两个人在一边吃饭喝茶,自成一局。   两人吃饱喝足后,叶权跟憾生小声叶嘀咕“咱们先撤吧,我带你逛街去。”   憾生咬着茶杯口子嘟囔着回“偷着跑吗?”   叶权把身子靠过去,一手搭在憾生的肩膀上,小声的策划“一会咱们装着上卫生间,先溜出去,然后再打电话给大哥。”   憾生刚想点头答应,一场逃跑的计划眼看着已经达成一致,那边一直在喝酒应酬的叶臻却一个眼风扫过来“老实待着,一会去洗澡,这里温度大,你们都去蒸蒸。”叶权和憾生对望了一眼,逃跑计划流产了。   终于熬到闷长的晚餐结束,一群人车马喧嚣的驱车去了厦门最大的洗浴中心。   洗浴中心高档气派,整个庞大的建筑事例了欧洲中世纪的古堡风格和现代的简约线条,从艺术上说有些不伦不类,但视觉冲击却是气势恢宏的。大堂里巨大的水晶吊灯明亮刺眼,迎宾小姐漂亮高挑。   一行人中只有憾生是女的,在大堂里换下鞋后,憾生被独个领进了女宾部。   浴池是仿罗马式的,正中央一个圆形的水池,台阶上一个电子温度显示器,水温恒定在42度,旁边成半圆形围着几个小水池,是提供给单人泡澡的,憾生没见过这个,从单间的淋浴房出来以后,泡进池子里就不愿出来了,周围人来人往,她自己占了一个小水池,闭着眼睛恨不得来点音乐什么的能睡上一觉就是更好了。   憾生在池子里耗时良久,以至于出来都有点虚脱的感觉,看看墙上的大钟与叶权他们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赶紧换上睡衣坐电梯上楼了。   洗浴中心的三楼是休息区,所有来这里休息的客人都穿着洗浴中心统一提供的睡衣,男人女人,管是你高矮胖瘦,有钱没钱,什么身份,睡衣出岔子在男女的颜色上有区别以外,大家穿的都一样,昏昏黄黄的灯光下彼此都面目迷糊了很多。   憾生出了电梯,看见叶臻已经带着一行人站在走廊里闲话,看见她出来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就招呼着一群人往走廊的尽头的VIP休息室走去。   叶权从一堆人里走过来,一把搭上憾生的肩膀,“憾生,这里有游泳池唉,咱们游泳去?”   憾生被叶权搂着,跟上叶臻他们队伍,不感兴趣的回:“我又没带泳衣怎么游?”   叶权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憾生:“你傻吧,他们这连游泳池都有,还能少了卖游泳衣的?”   憾生在热水里泡的浑身发软,不感兴趣的回绝叶权:“我累了,不想动,想睡觉。”   叶权不干了,推了憾生的脑袋一把,“你一天干什么了,就累了,这才几点就睡觉,不行,跟我去。”   憾生被叶权推得冒火,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提高声音喊道:“不去,你去游泳池不就是想看美女吗,不去。”   两人在叶臻的队伍后面推推搡搡,迎面走来一群和他们一伙差不多的队伍,两群人在走廊幽暗的光线下擦人而过,憾生被叶权罩着半个身子,带着火气的高音穿过人群在走廊里飘散开来,已经走过去的队伍里大头的那个人豁然回头,憾生将将在这时被叶权拉着转过一个拐角,背影一闪而逝。   佟夜辉发誓他没有出现幻听,那一瞬间他清清楚楚的听见是憾生的声音,那是属于她的音质,他回头的瞬间心脏的血液似乎被放空了,有弹指间心脏停止了跳动,刹那过后血液又迅猛地回流,心脏猛地起搏,狂躁的跳动着似乎要从胸腔里冲出来。   佟夜辉僵硬的维持着回头的姿势,有片刻动不了身,然后他缓慢的转身,向着来路走去,不是很快的脚步,迟钝的机械的们甚至是恍惚的,慢慢的似跨越着艰难,但也就在片刻之后,他忽然越走越快,一步步迈出的步履中充满了急切的仓皇。   佟夜辉的心里似乎成了一个空洞,里卖弄蔓延着无限的哀凉,眼前的世界摇晃着模模糊糊的,那个背影他没有看清,但她知道只要让他再看一眼哪怕就是像刚才镜头的能再在他的眼前再回放一遍,那样他一定能认出来,那是憾生,他多么希望那就是憾生。   佟夜辉冲进游泳区,里面白晃晃一片人影,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吵闹,男人的呼喝欢呼汇成能冲破耳膜的嘈杂音量,佟夜辉觉得他的耳朵在“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的跳着,他心里充满焦急,头在剧烈的疼痛,沿着泳池走着一张张的面孔看过去,没有一个是他要找的人。   健身房,干蒸房,休息大厅,影视厅甚至是卫生间佟夜辉都闯了进去,他几乎在整个洗浴中心的三楼找遍了每一个角落,但那个一闪而过的背影他再没看到,转了一圈之后,最后近乎绝望了,他又不觉的回到了方才擦身而过的走廊上,怔怔的看着那个失去北京的拐角发呆,失魂落魄的样子。   佟夜辉在厦门制药厂的厂长找到他的时候,他的状态看起来明显有些不对劲,僵硬的立在走廊上,看着一个角落像丢了魂一样,厂长踌躇了一下还是上前出声问:“佟总,您怎么在这里?”厂长是个中年人,但他在30岁还不到的佟夜辉面前还是颇为忐忑。   佟夜辉被人一叫才恍惚着回神,面前是一张他熟悉的面孔,有片刻的时间他不知身在何处,呆愣良久才清明过来。   这个夏天,佟夜辉是第三次来厦门,一个多月前这边制药厂出场的一个批号的药品在医院过质检那一关出了问题,这是个大事,惊动了当地的卫生部,以前同一类型的药品被全部召回,药厂被吓冷停产改建,卫生部专员进驻厂里调查,佟夜辉一时搞的焦头烂额,他上下活动了一段时间,基本把事态平息了下来,今天专门在这里请的就是负责调查他这个厂的卫生部调查组,工厂能不能恢复生产就看今天这最后一下午了。   现在的佟夜辉其实心里充满了疲懒,他强打起精神问对面的人,“老郑,你怎么下来了?楼上都安排好了?”   “您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我是看你刚才忽然不见了才说下来找找你。”   佟夜辉说话气息虚弱:“那好,我有点晕呼,先去歇会儿,你帮我到楼上说招呼着,有事你就处理吧。”   “行,那你就去休息吧,那边完事了,我在告诉你一声。”老郑应着。   佟夜辉点点头,转身准备需休息厅,刚一回身,他又转了回来,拉着要走的老整一把问道:“老郑,你说就在这。”他指指周围:“就在这会看见已经死了的人吗?”   同业会觉得自己真是心里空的没着没落了,才会对老师的老郑问出这么荒诞的问题。   老郑也是被问得一愣,然后才犹犹豫豫的回到,“佟总,那个,这地方人气旺,怕是见不到,你怕是看错眼了。”   佟夜辉心里瞬间充满巨大的失落,他无力地朝老郑挥挥手,转身走了。   VIP休息室里,里面的灯光比走廊上还要昏暗,只在房顶的四周亮着一圈昏黄的暗灯,里面空间宽阔,每一排躺椅间留下的通道宽阔,墙上贴着壁纸,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这里休息的的躺椅比普通的休息大厅的要宽大一些,每个躺椅上都配备了一台电脑,显示器用架子架在椅子上方,可随意推拉,上网还是休息随你自便,这里环境安静,因为空间广阔,整个装修又都是采用的软包装,在里面交谈的声音传得不远。   刚才佟夜辉已经在VIP休息室里找了一遍,进来的时候他心里其实没有抱着希望,他头疼欲裂,只想找个地方歇一歇,进门后,他随眼看见直对着大门的位置有一张空着的椅子,就走了过去,来到跟前他刚准备着坐下去,就在一抬眼的功夫,就是那么一眼,他就僵立住。   佟夜辉的正前方,就在他的眼前方不到一米处,他刚才苦苦寻找的那个背影正像一只猫一样,把背脊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形态,蜷缩在那里睡的正熟。   那一刻,佟夜辉觉得自己站不住了。像是一个长久睡在深沉噩梦里的人,一路黑暗绝望,仿佛就是要烂在里面的时候,忽然梦境被打破了,清醒过来后浑身充斥着巨大的庆幸和脱力感,他扶着深厚的扶手眼睛不敢眨一下的看着眼前的人,缓慢僵直的坐了下去。   只一眼佟夜辉就认出了那是憾生,他没有看见她的脸,他也不用看她的脸,他就是知道,这个人是憾生,是活生生的憾生,憾生的身上骨骼皮肤,他曾经都触摸过,那曾经让他厌烦,腻味的手感,却在往后那悠长的岁月里被他无数次的翻来出回忆过,长年累月的积累那份手感渐渐融入他的血骨,不须记忆,那是埋葬在他身体里,心里最深处的触觉感官,憾生身上的每一处骨骼的形状,血肉的链接,都是佟夜辉最隐秘的记忆,他只要看一眼那熟悉的的骨骼结构就能让他知道,那是憾生。   佟夜辉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的看着憾生,从头到脚,所有他能看见的位置,憾生的右脚小腿上有一块疤痕,那是被他的第一辆代步工具,一辆幸福牌摩托车的排气管烫的,憾生蜷着双腿,细细的腿肚子露在外面,那块疤痕还好好的呆在那里,佟夜辉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巨大的委屈,他想冲上去用力的抽打憾生,嘶吼着问她:“你去哪了?你跑到哪里去了?”也想用撕裂骨肉的力量把她抱进怀里,狠狠地吻进她的血脉里,然后他想失声痛哭,他也真的哭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傻傻的看着一个女人熟睡的背影,泪流满面,过往的看客头去好奇的目光,他们没有人会知道他心里正经受着怎样的大悲大喜。   第十九章    那天憾生是被叶权捏着鼻子醒过来的,她趁着在换衣间换衣服的功夫偷着溜了,虽然她的偷跑也没耽误了叶权的风流,但他回来的时候看见憾生睡的像猫一样,有些好气又好笑。      憾生被叶权弄醒,她有低血糖醒过来有不小的起床气,从躺椅上被叶权捏着鼻子拉起来,脑子昏昏沉沉的,看着叶权有气,又懒得伸手打人,就坐那翻着白眼瞪他。叶权被他逗的哈哈直笑。      叶权堵在憾生的身前,两只手伸到她的头上一阵乱揉,憾生的一头短发立马被她弄得炸了毛。憾生不干了,一把掐上他作乱的右手臂,两个手指头捏着一点皮肉使劲一拧,还不松手,叶权疼的“嗷”的叫了一嗓子,他也不想真的跟憾生还手,只有弯着腰在那疼的跳脚。      正闹得热闹的时候,隔壁座位上的叶臻在烟灰缸里掐灭手里的烟头站起来,冲着两人道:“走了。”不大的声音,充满威严。      打闹的两人立刻住手,憾生的眼里叶臻很酷,冒着星星眼就要追上去。叶权让开位置,她站起来,对面松树一般挺拔的坐着的男人直勾勾看着她的眼神在眼底一闪而过。      那么大一个人杵在那里憾生不可能看不见,但心底的波澜微小,血脉里滚烫的暗流有瞬间的涌动,但翻不出上面厚厚的冰层,心脏微微跳乱在一个起搏之间,但也就是这样了,倒也不是真正的波澜不兴只是没有了翻滚的力气和激情。      憾生低头套上拖鞋,走出去的时候脚下踉跄了一下,叶权伸手扶了她一把。      “这地毯的也太软了。”憾生淡淡的说了一句。叶权没有回她。也真真是地毯太软了,也只是这样罢了。      从环岛公路回家的路上,街道空旷,路灯昏昏暗暗,已经是凌晨了,叶权和憾生勾肩搭背的走在后面,前面是叶臻一个伟岸的背影,步履从容而沉稳。      叶权搭着憾生的肩膀,侧头在路灯下仔细的看看她的面孔,伸出手指戳戳她的脸说:“憾生,你说你怎么就不收拾一下自己,脸色蜡黄的,要成黄脸婆了,要不你打扮打扮,给哥做媳妇算了。”      憾生一把拍掉叶权的手,朝他吼道:“滚,就你个花孔雀一辈子找不到媳妇。”      叶权被她一巴掌拍开,嬉笑着往前几步窜到叶臻身边。      叶权在瞬间收起脸上的嬉皮笑脸,低声对一脸雷打不动的叶臻说:“哥,后面有辆车跟着我们。”      叶臻步子稳健,淡淡的回:“不是冲着我们来的,是憾生。”叶权回头看一眼,憾生慢慢的走着,眼睛望着别处若有所思,后面的黑色轿车隔着不远的距离,速度不到十码,叶权觉得这跟踪的人有意思,这明显不是跟踪嘛,这是在窥视嘛,还是这么大刺刺的窥视。      车里的人是佟夜辉,刚才在洗浴中心的时候,他知道憾生看见他了,但那那时的他仿佛沉浸在一个恍惚的梦里,他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但身体却迟钝的就是反应不过来,憾生淡漠的眼神从他身上扫过,他无法反应,他和憾生之间横陈着太多东西,情感也好,往事也好,一点点的堆积,最后在她身上他终于连她刚出狱时,那种能厚着脸皮凑上去的底气都失去了,死亡的的憾生,让他跨越了心底本能的现实和虚伪,他对憾生终于从情感上遵从了本能。一种最真实的本能,让他流泪淌血的,心痛如刀绞般疼的失声的,又热血沸腾的,炙热狂烈的如要焚烧起来的感情的本能。      车子里的佟夜辉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偷窥狂,眼里的憾生让他迸发出一种炙热狂烈的甚至有点要癫狂的情绪,如此的刺激又是如此的陌生。      佟夜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那个走的漫不经心的背影,眼神贪婪的像个神经质的偏执狂,狭窄的小巷里车子再也开不进去,他把车子停在路边,下车跟着他们,前面的三人如毫无所觉,依然不紧不慢的走着。      叶权又落后过来搭着憾生的肩膀走着,半个身子笼罩着她,一种保护的姿态,憾生抬头朝他轻轻的笑了一下,叶权揉了揉她的头发什么也没说。      佟夜辉以一种仇恨的眼神盯着叶权的背影,憾生前面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保护者,她的家庭人丁单薄,自己又不善交际,哪怕在她最落魄的时候也没有人站出来为她说过一句同情的话,就连她的母亲,在她女儿的人生里也只是占据着一个旁观着位置,她或许爱着这个女儿,也或许是那份爱太深沉又或者是她太冷情,她看着女儿受苦受难,从没有伸出过手,在她的观念里或许是要她自己去醒悟去了解,虽是种残忍的冷漠,但也不能不说这也是一种冷静的人生态度。      佟夜辉知道憾生不一样了,从内到外都不一样了,从20岁到28岁,八年的时间跨度,他给她的磨难,生生把憾生从里到外洗涤了一遍,以前的憾生外表是强壮的,眼神是空白的,从情感到感知都是一个空白的人,而现在的憾生外表是羸弱的,内里却被他硬生生的塞进了太多的情绪,如果以前的憾生是块顽石,那么现在的憾生就是一株清晨的冷风下,被风吹弯了腰,枝叶上带着露珠的花朵,脉脉无语却惹人怜爱,佟夜辉不知道他更是怀念原来的那颗顽石还是更为眼前娇弱的花朵痛心。      寂静的窄巷里,前后四人的脚步声,不一的节奏,撞击着周围的建筑回荡着空旷的回音,昏暗的空间里,如与世隔绝般的幽静,佟夜辉如走在一个漫长的时间回廊里,眼里唯一专注的背影飘飘荡荡的那么的恍惚:憾生啊!让他如此心痛的憾生啊!      28岁的佟夜辉,被野心和欲望支配了整个少年,青年时期的佟夜辉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心脏竟然能滋生出这么一种婉转,悲伤,胆怯以及疼痛的情感,而在很多年前他却从不会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的,人在年轻的时候都有一颗冷硬的心,我们在年轻的时候心里会充满了无穷的激情和莽撞的力量,眼里的整个世界都充斥着纸醉金迷的整个浮华,一切血肉模糊的残酷都是弱肉强食的牺牲品,我们冷酷的认为这是自然的规律,不会怜惜,不会回头,我们不懂珍惜朋友之义,看不明白初恋情人婉转的泪水,体会不到老父老母殷殷期望的眼神,我们一路往前走,一路自私的索取,一路毫不怜惜的抛弃,却不知道被我们冷漠的抛弃在脑后的却是我们最珍贵的,甚至是心灵的最终归依之所。      佟夜辉在最初背叛憾生,一脚把她揣进监狱的时候没有回头,没有后悔,但是我们所处的世界,所有的事物都是在不断的变化的,不得不承认,人的气质和修养是可以在后天培养起来的,当一个人拥有了丰富的物质生活和得到足够受人尊重的权利后,人生站的高度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和观念也会发生质的变化,这就是为什么有些富豪会在功成名就后行大善之事,也有些年轻时独断专横的人到了老年却把最柔软的心奉献给了孙子是一个道理。      时间是个奇妙的东西,佟夜辉记不太清是在憾生入狱的第二年还是第三年开始不断的想起她,他记得开始的时候不过是忽然闪现的某个镜头,每次都很短暂,但他有大把的时间,随着日久年深,不用人逼迫,也不用刻意去回想,那种某种一闪而过的情绪终于在他身体里扎根成了一根让他疼痛的刺。直到某一天他忽然意识到从很久之前他的无情,他的自私,他的背叛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把憾生和他的人生捆绑在了一起,然后他感到了恐惧,他开始害怕憾生,他甚至到监狱里去看憾生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害怕看见落魄到极致的憾生,他恐惧看见在高强铁网后,隔着铁栏杆人生被践踏到极点的憾生。      佟夜辉对憾生害怕是源于他开始把一个人放在心上了的心疼,当他终于开始正视憾生,当他在漫长的岁月里开始往她身上投注了一丝感情开始,他意识到他亏欠了一个人永远也弥补不了的人生,他开始对憾生既抵触又牵挂,矛盾到了极点,直到憾生出狱后他依然是现实矛盾的,他清楚的意识到他和憾生走到了绝路,无论他多么想挽回,但曾经的他把事情做的太绝,他无论做什么他都可以预见得到他们今后的生活都将是一场灾难,因为憾生不会忘记,那样的背叛和损害也没有人可以真正的忘记,于是他又一次彻底的自私了一回,他再次驱逐了憾生,这一次是阴差阳错的把她送上了死路。      对佟夜辉来说,憾生的死亡带走和改变了他身上的太多的东西,别人看着他可能没有什么变化,但内里的空缺只有他自己知道,所谓不破不立就是这个意思,什么事物发展到了极致,反而那些恐惧,矛盾倒是放下了,现在的佟夜辉宁愿在憾生面前弯下腰,哪怕不够再在她面前挖个坑自己站进去都行,只要她还能看自己一眼。      暗暗沉沉的一条回家的路上,越接近家门视线越昏暗,憾生家住的偏僻,她家门口几乎没有路灯。      叶权一直半搂抱着憾生,憾生很困倦靠在他身上几乎昏昏欲睡,挨到家门口,三人鱼贯进门,憾生习惯性的留在最后锁门户,门外昏昏暗暗的空间里一个人远远的站在那里,憾生隔着一道门目光投注过去,远远的看着,心里充满着疲惫,她轻轻的合上门,老旧的木门发出一阵“吱呀”声,伴随着她一声微微的叹息单调,空旷而寂寞。      翌日起床依然是个大好的天气,吃过早饭叶权回房间抱着他的电脑工作,憾生楼上楼下的做卫生几次摸过他的房间,发现他时而神情专注,时而暴躁的在屋里抱着脑袋在屋里暴走,要不就嘴里念念有词很是滑稽,憾生也不打扰他,笑笑就去忙自己的。      楼下的叶臻在客厅里看报纸,处理公事消磨了一上午的时间,憾生给他泡了一杯自己特意买的新茶,时不时的还去给他续水,伺候的好好的。      快到正午的时候,太阳升到半空中,憾生给院子里晒得有些打蔫的花草浇水,叶权“咚咚”的从楼上跑下来朝着院子里的憾生撇着嘴说:“我饿了。”      憾生扭头看他,叶权的神情也跟她正浇着的花一样蔫头耷脑的,知道他今天的工作应该进行的不顺利,她随手扔下手里的水管,跑去把水龙头关上,回身对他说:“行,我马上做饭去,你给我打下手行不?”      叶权炒菜不行,但做事很有条理,切菜切的仔仔细细,也不会大手大脚的把厨房弄的很脏乱,憾生用他用的很顺手,叶权显然是心情不太好,情绪低落不出声的做着事情,憾生也由着他,不打扰他,门口忽然传来三声叩门声的时候,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抬头对望在一起,叶权的眼神忽然灵动起来,里面晶光闪闪,憾生抬手按向他的肩膀阻止他跃跃欲跑出去的身形,开口道:“我去。”      老旧的老式木门,两扇对开的门板,中间甚至还带着门闩,随着“吱呀”一声,门外的大片阳光投射进来,门内门外的两个人隔着生与死,跨越了漫长的时间空间与一路艰难的历程终于再次正式的相见。      忽然投掷而下的阳光让憾生有片刻晕眩的感觉,门外的人熟悉的身材与面孔,她浑身蔓延着如山如水的沉静,血脉里翻滚着的那一点热血被厚厚的盖着翻不起波澜,她甚至不用刻意的伪装,淡淡的笑着及其平静的口气说:“你来了。”不是历经长久等待后的温婉的亲密,只是客气的问候,单纯的客气用语。      门外的佟夜辉把憾生身上什么都看的清清楚楚,若真说起来他们在这世间怕是最了解彼此的人,佟夜辉知道憾生曾经用在他身上,那份不管不顾的感情怕是已经被他挥霍完了,她见到他心里没有波澜,心如死水来形容她怕是最恰当的,这份认知让他的心里泛起巨大的失落感。      在炫目的日光下佟夜辉温和的笑着:“憾生,你好。”这次他依然是带着心机和算计来见憾生的,只是算计的目的不再相同,他这次是为了得到这个人,所以所有的情绪都被他藏的好好的。      憾生也是微笑着说:“你好,夜辉。要进来坐坐吗?”佟夜辉点点头,憾生转身领他进门。憾生转身的瞬间,佟夜辉转头眨掉眼里瞬间涌出的泪水,多少年没有听过憾生叫他夜辉了,他以为此生都没有在可能听见声音,恍然听见的那一瞬如心尖被微微的拨动,不是多疼痛,却酸涩委屈的让他忍不住落泪。      憾生走路的脚步轻微,宽大的T恤在她瘦弱的身体上飘荡,如此的虚幻,佟夜辉定定的注视着她的背影,不敢眨一下眼睛。      他们穿过回廊里的阴影走进客厅里,客厅里叶臻还坐在主位的沙发上,他们进来的时候,他第一时间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一眼看见憾生身后的佟夜辉他的眉头瞬间皱成一个川字,目光沉沉露出思索的表情。      憾生走到叶臻面前,这会她不笑了,看着叶臻认真的说:“大哥,我要用下客厅。”      叶臻皱眉盯着憾生,憾生目光平稳的回视他,片刻后叶臻似乎满意了,他的眉头忽然松开,“啪”的一声合上膝头的电脑,起身淡淡的道:“你们用吧,我上楼去。”叶臻径直走出客厅,与佟夜辉擦肩而过的时候,目光没有投注在他身上半分。      憾生把佟夜辉让到刚才叶臻坐的位置招呼他坐,看着他坐下,憾生这才转身准备给他倒杯水,茶几上摆放着那套茶具,憾生也没费力的再找水杯,随意的往地上盘腿一坐,开了开关就开始烧水。      憾生埋头往茶碗里放着茶叶,随口淡淡的问道:“来厦门出差吗?还挺好的吧?”   “啊,来出差的,也,还挺好。”佟夜辉后面回答的艰难。      他们谁也不提一年前的纠葛,如老朋友叙旧,憾生觉得她对着这人能做到的也只有这样了。      “憾生,我没有结婚。”佟夜辉忽然说。      憾生往茶碗里冲水的动作顿了一下:“哦。”她也只是这样应了一声,其实她都已经忘记了佟夜辉曾经跟她说过他要结婚的事情了,她的心情没由来的比任何时候都沉静,把第一遍的洗茶水仔细的滤干净,再一次冲泡上开水,闷了一会再把第二遍的茶水倒进小茶杯里,慢慢的推到佟夜辉面前:“喝吧,热天喝热茶其实解渴。”憾生心里明白她已经不再求着面前的人什么了,所以她的心情再也没有患得患失的起伏了。      佟夜辉默默的喝了一口茶,问憾生:“憾生,你呐?还好吗?”   “挺好的,我妈给我留了一些钱,我靠租房子过日子。”憾生低着头,觉得这样的对话让她疲惫,她甚至不想抬头看对面的人。      “哦,那挺好。”佟夜辉应着。对话进行到这里似乎要再进行下去变得艰难起来,两人尴尬的沉默着。      “憾生,出来做饭!”窗外叶权一声无理的大喊打破了这份尴尬,憾生起身对佟夜辉说:“你慢坐,我去有点事。”      不等佟夜辉回答,憾生匆匆走出客厅,客厅外面的回廊上,叶权手里拿着把菜刀,刀锋明晃晃的闪着,这家伙笑的一口白牙露在外面,把菜刀王憾生面前一递,神情亢奋的道:“要用这个吗?”      憾生严重的怀疑叶权是知道一些什么事情的,她一把夺过叶权手里的菜刀,进了厨房再没出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憾生其实是个很随性的人,如今的她应付着佟夜辉觉得疲惫所以不想再去应付他了。      直到吃午饭佟夜辉都一直待在客厅里,没人去招呼他,很明显的被冷落着,他也不出来告辞。      午饭在回廊上摆开,叶臻下楼来吃饭,出乎意料的,他路过客厅门口的时候忽然探身对里面的佟夜辉招呼:“佟先生可要一起用个便饭?”赖在客厅中的佟夜辉被人叫出姓氏,微微一愣,但随后马上就欣然应邀了。      这是一顿沉闷的午餐,没有人说话,整个用餐过程叶权一直用鼻孔对着佟夜辉,憾生难得的胃口不好。      饭后,叶权去洗碗,憾生是一点再招呼佟夜辉的心思都没有了,她看佟夜辉还赖着不走,而自己也真的不会文明的赶人,只有眼不见为净,丢下还坐在饭桌前的叶臻和佟夜辉两人上楼拖席子晒太阳,睡午觉去了。      憾生没打个招呼,任性的走掉,两个留在原地的男人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在楼梯口消失,叶臻先回过眼神看向佟夜辉说:“佟先生可否有兴趣聊一聊?”佟夜辉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两个都是世故的男人,不需太多的语言就能感知对方的目的,佟夜辉点了点头。      叶臻和佟夜辉的谈话进行了半个小时,再从客厅里走出来的他,目光暗沉坚定,状态明显比刚才进门时多了几分底气。他在客厅门口的回廊上站了片刻,目光在院子中巡视了一圈,最后循着声音,走上了二楼。      二楼憾生和叶权并肩躺在竹席上,憾生手里举着小说,慢声念着,叶权拉着她的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他非说吃午饭的时候胀气了,死赖着让憾生给他揉肚子,憾生懒得跟他拧巴,一边念着小说,一边敷衍的在他肚子上随手转圈圈。      佟夜辉的脚步极轻,他走上楼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他定定的看了一会,然后出声说:“憾生,我要走了。”      躺着的两人忽然被他的声音打断,憾生有点受惊的翻身站起来,隔着远远的距离回了他一句:“啊,你要走了。”      “嗯。”佟夜辉点点头,他站着没动,盼着憾生能送送他。      憾生顾着最基本的礼貌刚想张嘴,却不想被叶权狠狠的拉了一把打断了,叶权借着拉憾生的一把力气站起来,吊儿郎当的朝佟夜辉说:“啊,你要走啦,那你好走,不送了啊。”      佟夜辉暗沉的目光注视了叶权片刻,最后转向憾生道:“我先走了,憾生。”      憾生被叶权挡住了半个身子,她朝着他的方向点点头说:“那你好走。”佟夜辉不再说什么转身下了楼。      佟夜辉的背影穿过一楼的回廊,后背挺拔的像一座山,他走下回廊的台阶回头往楼上望,对上憾生静默如深潭的眼神,两个隔着无法跨越的世事的人,他们近在咫尺却有如隔着千山万水,太多应该是翻涌激烈的情感,却因走到了极致反而平静而深沉。      第二十章   憾生的午觉被脚心处的一阵瘙痒弄醒,她迷迷糊糊的睁眼一看,发现是屁股在舔她的脚。   憾生一把搂过屁股坐起身,四处看了看,日光已经西斜,叶权正背对着她坐在一张凳子上。   叶权面朝着楼下的院子,手肘撑在栏杆上,手掌托着下巴,眼神还在朦胧着,憾生抱着屁股,拖了把椅子往他旁边一坐,眼睛也看着楼下问道:“什么情况?”   叶权打了个哈欠回的无精打采的:“熟男熟女,**了。”   楼下阵阵低语轻笑,断断续续的若有似无的传过来,朦胧而暧昧,憾生趴在栏杆上往楼下看去,客厅对着院子的窗户里,美丽的莎莎姐低眉浅笑,坐在沙发的一首身体前倾,极有风情的姿态,而她身边的叶臻也是个懒散的坐姿,一向威严严肃的面孔竟然也挂着笑容。熟透的了俊男美女,眉宇眼梢间流传着的诱惑,窗棱把他们框成一幅很有韵味的画面。   “唉!”憾生长长的叹了口气,无精打采的垂下眼皮,不知道为啥叶臻脸上的笑容她看着怎么那么淫i荡呐,她有种幻相破灭的感觉,忽然就觉得没意思了   晚上莎莎顺理成章的留下来用晚饭,然后饭后不久就和叶臻一起消失了,憾生和叶权心照不宣的各自不言,依然带着屁股出门散步,没有叶臻在,屁股又开始耍赖,憾生威逼利诱让它多走两步,叶权跳着脚要踹它,来去一路闹的轰轰烈烈,日子仍然热闹的进行着。   第二日傍晚,莎莎又打扮的风情万种的上门,这一屋子的人都知道她是来干啥的,没人把她当外人,晚饭后莎莎提出去市区过夜生活,叶臻一句半命令式的语气;“你们都去。”就把叶权,憾生还有屁股都带上了。   四人一狗,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在入夜时分进入了厦门市最热闹的酒吧,莎莎带路去的演艺吧门庭若市,他们去的时候里面还没正式开演,包厢卡座就几乎已经满座了。   憾生他们的包厢在二楼,正对着舞台,视野极佳,憾生是在出狱后第一次接触这种场所,看哪都新鲜,感觉和多年前她在B城接触过的卡拉OK,小酒吧之流的这种娱乐文化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   叶臻,叶权还有莎莎都是这种场合的常客,进了包厢点酒,要吃的,神态自然,和他们比起来,憾生抱着屁股一路东看西看的眼里满是好奇,穿着又朴素像个乖宝宝。   屁股新到一个环境,跟它主人一样好奇,就是碍着叶臻在不敢撒野,坐在憾生的怀里,小眯眼四处看着,蓄势待发。   进了包厢四人就分成两边,莎莎就和叶臻凑在一处,两人几乎挨在一起,中间留了那么一点暧昧的距离,小声的低言细语着,奸i情四溢,憾生和叶权和他们隔开半个沙发,吃着果盘,自成一国装看不见。屁股也从憾生的身上溜了下去,胖狗在屋角和沙发旁边各挤了一点尿液,动物的本能,宣告这是它的地盘,包厢里的四个文明人统统对它这种傻帽的行为装没看见,其实他们报的都是一个心思,如果招来服务生会很丢人。 节目一开演,憾生和叶权就移架去了包厢外面的走廊上,两人趴在栏杆上吊儿郎当的样子,往下看,视线更好,就是两人堵在那里把包厢里的视野挡了个结实,不过那两人显然也不是来看表演的。   憾生趴在栏杆上津津有味的看着下面一个穿的像骇客帝国一样的帅哥正在表演激光曼舞,周围一片暗黑,只有舞台中央射出的一束笔直的光束,帅哥操纵着光束变幻出各种形状,很有点科幻,炫目的感觉,很酷,憾生扭头看叶权:“那人好帅啊。 叶权的眼神望着下面飘荡,哼着鼻子不屑的说:“能帅过哥吗?”憾生决定无视他。   开场节目演完,周围的灯光又恢复明亮,主持人上场插科打诨几句后请上来一个男歌手,据介绍此歌手在某个央视主办的某个歌手大赛中获得了某个奖项,来人是个一身蒙古族装扮的大汉,上台就飚了一个高音,把憾生的耳朵震了一下。 憾生对这个不感兴趣,转头去找叶权,却发现身边没人了,她勾着脖子望楼下看,果然在舞台下面的一张卡座上看见了叶权笑的欢快的脸,那卡座上围坐着一圈女人,他不知道怎么混进去的,这才一转眼的功夫,憾生忽然感觉到寂寞,她转身无聊的回了包厢,身后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她却满是寂寥   包厢里叶臻和莎莎依然暧暧昧昧的,憾生抓过还在撒欢的胖狗,抱在怀里支着下巴,没精打采的望着下面的舞台。叶臻的眼神往她的方向投注了片刻,转过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后,叶臻再次看向憾生忽然开口说:“憾生,帮我去买包烟行吗?那种白色软包装的七星,这里面没有卖,马路对面的便利店应该有。” “哦。”憾生应着起身,她严重的怀疑叶臻是要支开她,自己觉得这点眼力劲还是应该自觉的,她把胖狗放在地上就慢慢悠悠的走了出去。   憾生出门过马路买了烟,溜溜达达的往回走,她觉得自己应该知趣点,给那两人多留点时间。   憾生拿着烟无聊的蹲在酒吧门口的马路牙子上,身边一个垃圾桶,她望着车来来车往的马路发呆,有那么一会后,忽然鼻子里传来一股恶臭,她一扭头发现一个乞丐正在翻垃圾箱,翻转过来稀烂的垃圾忽然重新暴露在空气里,一群苍蝇“嗡”的一声腾空而起,憾生差点被熏了个跟头,她站起来,摸了摸鼻子,讪讪的走回了酒吧里。   酒吧进门一条长长的走廊昏昏暗暗的,墙壁的角落里投射出红红的暗光,不知采用的是什么装修材料,里面大堂的音乐声传到这里低低,闷闷的,走廊中间靠墙的位置,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那里,脉脉的目光投注在憾生身上,憾生慢悠悠的走过去停在他面前。佟夜辉的五官在灯光下有些模糊:“憾生。”他出声叫她,专注的神情低缓而认真的口气。   憾生低头摸摸额角,在她的记忆里佟夜辉从来没有用过这么认真的口气叫她的名字,以前无论她为他做过什么,哪怕就是一年前她出狱,他们短短的纠缠的那段时间,他都没有用真心面对过她,哪怕只是一秒。只是一个称呼,一种语气,憾生就能感知到佟夜辉的很多东西,她有点疲惫有点恍惚,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憾生退到佟夜辉对面的墙壁上靠着,和他隔着半个走廊说道:“你好啊,夜辉,真巧哈。”从那天在洗浴中心预见佟夜辉后,憾生就有种预感:她和佟夜辉在她未来的生命里还会有段纠缠。这种认知让她感觉很疲惫,但也不想就这么躲开,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心理。   佟夜辉的笑容有些虚弱的恍惚:“是挺巧的,我在这里应酬客户,刚才正好看见你在走廊上。”   “哦。”憾生不感兴趣的应道。   两人维持了片刻的沉默,憾生靠着墙壁仰头看着对面佟夜辉的脸,目光坦荡里带着一些些讥娱,佟夜辉在她的眼神下有点无所遁形的难堪,一时打好的腹稿全乱了   憾生见他不说话,懒懒散散的站直身子说道:“那行,估计你也挺忙的,就不打扰了,我先走了。”   憾生往前走几乎要错身而过的时候,佟夜辉伸手一把抓住她的一只手臂,憾生似乎也不意外,她转头朝他笑笑:“怎么?还有事?”   佟夜辉端正的五官,格外的深沉:“憾生,让我回去吧。”   憾生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她定定的看了佟夜辉片刻问道:“夜辉,你要回哪里去啊?”淡淡的口气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惆怅的心情。   佟夜辉抬起另外一只手臂,难受的想要去触摸憾生的脸,他心里很疼,他想要把憾生拥进怀里,他想占有她,想告诉她他很疼,只有把她紧紧的抱紧怀里才能缓解这种疼痛,但是憾生把脸偏到一边,他只有颓然的放下了手臂:“憾生,让我回到你身边吧,我难受。”佟夜辉知道憾生是应该知道他疼痛的,他难受的几乎要弯腰去按住心脏。   憾生挣脱佟夜辉的手,另一只手伸进他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打火机,然后又回到刚才的位置靠着墙壁,低头不紧不慢的撕开手里的烟盒,拿出一颗烟点燃,她抽烟的姿态娴熟,一口淡蓝色的烟雾在她面孔前袅袅散开,很久以后憾生轻轻慢慢的说:“夜辉,我坐牢的五年你在干什么?”佟夜辉如遇雷击僵硬在原地。   憾生拿烟的手垂下身侧,在看不见的阴影里剧烈的颤抖,没有人知道她自己的这句话一出口,她的身体里忽然如冰雪燎原一样刮起了飓风,风吹到的地方,血液,皮肤,肌肉骨骼“咔咔”作响,立时冰冻僵硬,她甚至能听见血液结成冰渣的“嚓嚓”声,磨砺着她的耳膜,刺激着她是心脏,一股股寒气直冲头顶。   憾生扔掉手里燃烧过半的烟头,缓缓的从佟夜辉身边走过,这会佟夜辉再没有勇气伸手去拉她,他们之间其实没有一点是能翻检出来的往事,今时今日的佟夜辉憾生随便一句话就能击垮他。   憾生往前走着,她冷的受不了,牙齿在磕碰着打颤,心理的一些情绪激烈了会直接反映到身体上,他们其实谁都不好过,可是为什么还要继续呐,自己为什么就非要这么难受呐,憾生恍恍惚惚的想着。   第二十一章   憾生回到包厢里,莫不吭声的把烟交给叶臻,自己就坐到一边,看见桌子上的酒,伸手拿过来就灌了两口,鲜红的酒液没喝出什么滋味来,倒是觉得一股火辣辣的灼烧,沿着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不一会身上也滋生出一阵阵暖意来,憾生觉得身上舒服了不少,又多喝了几口,旁边的叶臻和莎莎都看在眼里,两人对望过一眼,但都没有说话。   叶权在楼下勾搭完小姑娘再上楼的时候,演出已接近尾声,包厢里,憾生抱着屁股,脸上白白的,眼神有点恍惚,但在昏暗的灯光下不是很明显。   叶臻看到叶权回来就招呼着们准备回家了,他们来的时候叶臻特意叫了公司里的一辆车来接他们,但到了市区他就把司机打发走了。   一行人出了酒吧站在门口,叶臻要去停车场取车,走的时候特意回头叫了叶权:“叶权,你跟着我去。”叶权对他哥向来是服从习惯了的,没有想下意识的就跟了上去,直到他坐上车,看见莎莎抱着屁股跟在他们后面也上来后才忽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叶臻缓缓地把车直接从停车场开出,根本没有往憾生所在的方向转方向盘直接开上了大马路,叶权一时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下意识的看向酒吧的大门口,正好被他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开到蹲在门口的憾生面前,憾生拉开后面的车门就坐了进去。   叶权回头看向前方的叶臻不敢置信的口气:“哥?你在干什么?”   他、叶臻看向前面的路面,路灯的阴影下,他面孔平静。   叶权突然像疯了一样去掰门锁,在手还没使上劲的瞬间,一阵“咔咔”声在密闭的车厢里响起,车子的自动门锁全部升了起来。   叶权朝着前面的叶臻大吼:“叶臻!你马上给我把门开开,马上!”   叶臻稳定的打了方向盘,把车子停在了马路边,他回身看向叶权冷淡的口气问:“叶权,你喝醉了吗?”   叶权狠命的握着自己的拳头,眼里要喷出火来:“没有”他压抑着愤怒回答道。   “那好,我问你,你对憾生是什么感情?”叶臻轻轻淡淡的对叶权说:“只要你现在能肯定的跟我说,你对她的感情是可以把她娶回家,有安安稳稳的跟她共度余生的勇气,只要你现在哪怕就是这一刻能让我看出你具备了这样的勇气,我立刻就去把她追回来。”   叶权不具备叶臻的气度,他的身体里充斥着愤怒的情绪,但是在极不稳定的情绪下他还是不自觉的避开了叶臻的目光,他确实不具备那种勇气,他对憾生很多时候他看着她会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种心疼的情绪,憾生是在他生命中少有能牵动他感情的人,但比之爱情对他来说又少了那份激情,而憾生的内心他也直觉的感觉到自己是不能真正碰触到的。   叶权被叶臻的问话弄得心里更加的混乱,他看着车窗前方的路面有片刻沉默的思考,叶臻在前方安静的等着他。   “你把她卖给了那个姓佟的了是吧?”片刻后叶权转回目光定定的看着叶臻问他。   叶臻直视着叶权的眼睛:“叶权,我希望你能够明白,从那天佟夜辉找到憾生家里的那一刻就已经证明,他们之间从来就插不进去别人的。”他点到即止的说完,再不多言转身发动汽车开了出去。   车子缓缓的启动,很快融入了庞大的车流中,车内的叶权扭头看着窗外,皱着眉叶臻的话让他心绪更加纠结着解不开,前面的莎莎一直默不吭声,手掌轻抚着屁股肥嘟嘟的身躯,嘴角含着一个寂寞的笑容。   憾生是在坐上车后才发现自己上错车的,但她看清前面驾驶座上的是佟夜辉后反而心定了,她其实已经喝醉了,出了酒吧门被风一吹就想吐,她赶紧蹲下身想缓解一下不断往上翻涌的胃液,他们一行人走得只剩下她自己也没注意,等到她前面开来一辆车,她下意识的就以为是叶权他们,直接就开了车门上车了。   憾生浑身软绵绵的,酒精的作用让她的神经末梢反应迟钝,她要笑不笑的从后视镜里看着佟夜辉道:“夜辉。我上错车了,你就把我在路边放下吧。”   佟夜辉绷着嘴角,面孔是深沉的严肃,一声不吭的看着前方的路面,黯沉的目光,眉宇间压抑则某种危险的情绪。   憾生久等他的回话,忽然就扯开嘴笑了,她几乎是瘫靠在座椅上痴笑出声:“夜辉,你这要是带我去哪啊?”   这会佟夜辉终于回答了她:“憾生,我需要和你谈谈。”   憾生听见了他的回答,身子歪斜着把头抵在了身旁的车窗上,没有神采的眼睛看着窗外的光影流动,她几乎是用呐呐自语的音量轻声说出一句话:“你需要?”说完她嘴角牵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闭上眼睛,再不说话似乎就那么睡了过去。   佟夜辉把憾生带进厦门的一家五星级宾馆,他在厦门出差的期间就一直住在这里,在宾馆门口停下车,他谢绝了门童给憾生开门,自己下车走到后面,小心的拉开憾生靠着的车门,憾生的身子顺着车门的打开歪了出来,佟夜辉赶紧伸手接住她,她是真的睡着了。   佟夜辉是把憾生一路背着上楼的,一路穿过大堂,进入电梯,招来很多目光,以前的他是绝对不会干这种事的,他会觉得很丢人,可这会把憾生背在身上鼻子却一阵阵发酸。   进了房间佟夜辉小心的把憾生放在床上,憾生保持着从她肩上歪倒在床上的姿势,侧着身子,额头的碎发遮住了眼睛,睡得安静一脸平和。佟夜辉看着她,珍惜的从头到脚的慢慢的一点点的看   憾生还是那个憾生,只是身上少了几十斤的肉,六年的时间,佟夜辉走过了漫长的心境变化,看着憾生睡得安稳的脸,他忽然生出了莫大的委屈,他弯腰给憾生脱了鞋,然后抱起她把他放在了枕头上,最后他自己也脱了鞋上i床小心的在她身边躺下,伸出一只手臂,把她轻轻地搂在怀里,然后他把头埋进憾生的胸口里终于呜咽着哭出了声。   憾生再睡梦里,被“呜呜”的哭声吵得心烦,她似睡非睡,意识里知道是谁在哭,但是只感到烦躁,胸口湿呼呼的难受,她伸手不耐烦的要推开埋在她胸口的脑袋。   佟夜辉被憾生推得往后仰了一下,等憾生收了收他抬头看她的脸,发现憾生依然闭着眼睛,没有要醒过来的样子,两腮上浮着淡淡的红晕,嘴唇嫣红,佟夜辉忽然就不管不顾的凶狠的亲吻了上去。   憾生在睡梦中被疼醒:“滚。” 她发现自己的处境后,扭开脸,哑着嗓子叫了一声。   “憾生。” 佟夜辉整个身体罩在憾生的上面, 专注的看着她,沙哑着嗓子叫了她一声,埋头又向她的脖子亲去。   憾生聚起一股狠劲狠狠地一脚踹在佟夜辉的跨部,佟夜辉没有防备被踢下了床,但下一秒他又紧接着扑了回来,他熬红着眼睛把憾生按在身下,泛起她的T恤,顾不得去解她身后的胸衣扣子,直接把她的胸衣推到胸口处,俯身凶狠的把她的一个乳*头含进嘴里,手在另一边大力地揉捏着,他根本不管身下憾生的反应,其实他也管不过来了,喊声白净净的身子在他面前暴露的越多,他越是癫狂,现在的他几乎是为了性而性,他有一种极大的不安全感只有通过进入憾生的身体才能得到缓解。男人是欲望的动物,他们有时候行为会受到欲*望的支配,他们会把性当做占有一个女性的手段,也会用性来寻求一种安全感。   憾生觉得身上疼,眼前发花,精神屈辱,她恨着佟夜辉伸手抓他的头发,挠他的脸,身体能动的地方都反抗者扭曲着,脑袋撞着后面的枕头“呜呜”的叫。   佟夜辉下了狠劲按着她,他现在是昏了头了,那一年漫长的日子太让他绝望了,他压抑的痛苦只有憾生才能给他缓解,但是憾生不愿意,他只能强迫她。   两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手上撕打的再激烈,嘴里都不漏半点声音,激烈的肢体纠缠着,憾生也红了眼睛愤怒,凶狠的像只小兽,而佟夜辉的眼神也同样不像个人类。   佟夜辉脱去憾生的热裤,憾生腾出手来不停地使劲扇他耳光,佟夜辉手上不停,让她打,终于连拉带扯的扒下憾生的裤子后,他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很受伤的眼神,憾生瞪着他使劲全力一巴掌扇过去,指甲在他的脸上划出几道血口,佟夜辉没躲,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硬受了这一巴掌,然后直起身压着憾生的两条腿开始脱自己的裤子。   佟夜辉解开皮带,褪下裤子,男人那丑陋的,怒张的东西直挺挺的出现在憾生眼前,憾生被怒气和屈辱冲击的有快晕过去的感觉,眼角晃眼看见床头柜上放着的烟灰缸,她想也没想,伸手抓在手里下了最大的力气就往佟夜辉头上砸去。   一声闷闷的响声,喊声感觉到手里的冲击,佟夜辉抬起头暗红的血液顺着他的发迹流向他的眼角,最后在他半边面孔上流成一条血线,他殷红的眼睛里蔓延着一片哀伤,手下却坚定的分开憾生的双腿,俯身埋了进去:“我以为你死了。”他带着哭腔的叫喊,坚定执着的奋勇直前,憾生一阵剧痛,放弃的闭上了眼睛。   整个过程中憾生很痛苦,她的甬道干涩,每一次摩擦对她来说都是痛苦的折磨,最后下身一片湿热,剧痛不断的蔓延,她知道自己怕是流血,而佟夜辉大概也没有多舒服,一边哭一边做,到最后射、精的那一刻爆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哭吼,终于把一只压在心里的委屈,不安,绝望都发泄了出来。   佟夜辉最后是昏倒在了憾生的身上,憾生身上到处是血迹,半张床铺他的鲜血,很惨烈的场面。   憾生一度身体麻木的没有知觉,死寂的目光一直瞪着窗外,直到天色发白她推开身上的佟夜辉,下地,镇静的穿好衣服,一切都惨烈的乱七八糟,看着这一幕的憾生忽然觉得她和佟夜辉之间生命轨迹就像两条乱了的线,各自用力的时机不对,最后纠缠着乱成了一团,解不开,却也不能扯断,硬生的扯断了,两条线也就都完了。   憾生的心境凄惶而疲惫,不想再看,转身走了出去。   第二十二章   清晨海岛上的空气带着寒意,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清亮的晨光里,小岛已经苏醒,大街小巷里充斥着人生,车铃声,嘈嘈杂杂的流转着人间烟火的气息。   憾生漫步在回家的街头,缓慢的脚步,疲惫的眼神,闷沉的心情。走到高处,她感应般的回头,远处海平面上一轮鲜红的日出正徐徐的升起,鲜红的色彩,浓墨重彩的抛洒下来,周围的云彩被镀上了一层金边,绚烂到极致的色彩如某种发展到了极致的无处宣泄的情绪,红艳艳的涂满整个胸腔,她终于耗尽半生的精力,掏空了整个人生,把自己毁到了极致,然后也终于在那个男人的心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孤身而立的憾生面朝着大海,朝阳,迎风而立,单薄的身形,空旷无依的内心,她损害的太厉害,心里除了苍凉和疲惫不剩下什么了,她付出的太早太多已经被掏空了。   拖沓着脚步,憾生慢慢走回自己的房子,到了门口她隔着点距离默默看着自己院墙片刻,静默的面孔,暗沉的眼神。   憾生拿钥匙开门,木门忽然从里面猛的拉开。   “憾生。”叶权担忧的语气,焦躁的面孔,眼睛熬出血丝的面孔忽然在憾生面前放大。   憾生隔着极近的距离和他短暂的对视后,从他身边低头绕过走进门内。   叶权心虚气弱的跟在憾生身后:“憾生,憾生。”他只会叫她的名字,别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到憾生的房门口,一直走在前面默不吭声的憾生忽然刹住脚,转身:“我一晚上没睡,现在要补觉,不许来吵我,吵我者死知道吗?”憾生瞪着眼睛,凶狠的警告。   “啊?啊。”叶权讷讷的应了两声,收声了,憾生进门回身关上房门再没声息。   在憾生的房门前僵立良久,叶权忽然猛的转身大踏步的走向叶臻的房间,他没有敲门,用力一把对开面前的木门,房门撞击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后又弹了回去。   叶权一手支着房门,瞪着刚从浴室里走出来的叶臻阴沉的问:“你把憾生卖了什么?”   在叶权推门的那一刻叶臻走动的动作有短暂的停顿,随后他根本无视叶权的愤怒,走到床边,慢条斯理的解开睡袍准备换衣服:“国内的很多行业,如能源和重点的建设项目,不是有资金就能进入的,我需要有能帮我打通关系的人。”叶臻的语调的冷漠,没有抬头看叶权一眼。   叶权目光复杂的看着他的哥哥,嘶哑着嗓子对他说:“哥,憾生她很可怜。”   叶臻抬头淡漠的扫了叶权一眼,什么也没说,低头扣着衬衫的扣子。   叶权终于摔门而去,良久后叶臻发出一声低微的叹息,失望的气息。   的睡着,蒙着被子缩在黑暗里,有人推门进来,轻柔的脚步声,床铺塌陷下去一边,头上的被子被拉开,憾生抬眼看着上方的莎莎,清清明明的一双眼。   莎莎靠过去,倚在床头一手拨弄着憾生额前的头发:“你昨天干什么去了?我们回去后就没有看见你。打过你的电话但是一直没有人接。”莎莎说话的语调轻轻柔柔的,憾生弓着身体望着对面的墙壁,眼神空白。   憾生不说话,莎莎也不催促,一点点的拨弄着她的头发,房间里凝结着闷闷的寂静,很久以后,憾生才沙哑着嗓子,用一种麻木粗糙的腔调说道:“昨晚碰见了一个以前认识的人,所以跟他走了。”   莎莎低低的笑出声:“以前的情人吗?做了吗?怎么把自己搞的这么惨烈的?”   憾生翻了个身背对着莎莎不耐的口气:“是啊,做了,下面流血了,肚子疼的很。”   莎莎伸手要摸憾生后脑的手停在半空:“肚子疼?流血了?”   憾生把脸闷在被子里“嗯”了一声。   片刻后莎莎站了起来说:“我去给你买药去,你好好躺着不要起来。”憾生没有应她,莎莎走出去的脚步比来时的多了一份匆忙,直到关门声响起憾生才抬起头,默默的看着房门的方向,凝视良久。   莎莎回来的很快,手里提了一袋子口服的妇科消炎药和栓剂,憾生被她催促着乖乖的到浴室里上了药,出来又被喂下去几颗药丸,等折腾完了她又窝回了床上,懒懒的看着莎莎不想说话。   莎莎收拾完也回到床上,她还像刚才一样坐在憾生的身边,用轻缓的口气问她道:“你有很严重的妇科病,为什么不去医院看看。”   憾生似乎很逃避这个问题,她又翻过身去,明摆着不想回答莎莎的问题。   莎莎的话语中没有谴责的味道,带着淡淡的忧伤:“憾生,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憾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母亲在这里,她会是什么心情吗?”   耳边传来一声莎莎的叹息,憾生盯着前方的墙壁不自觉的想着:如果她妈真的在这里是会对她默然不理呐,还是会暴怒的压着她去医院。她恍恍惚惚的想象不出个具体的画面,翻了个身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呆呆出神,莎莎什么时候出去的她没有注意。   憾生在床上养了一天,第二天下地出门,对于她那一晚的失踪,她没有提,叶权两兄弟也沉默,日子还是如常的继续,只是从那天起憾生伺候叶氏两兄弟不在那么上心,接下来的三天里,憾生每日的三餐凭她的心情有一顿没一顿的做着,而叶权也隐隐在躲着她,他吃了饭就躲回房间里,中午的晒太阳午休,晚上的散步他也再不张罗了。   ,憾生在房门口晒太阳,看小说,叶权吃了中饭就躲回了房间,憾生望着他的房门寂寞的笑了笑,一把扯过胖狗抱在怀里把眼睛埋进了小说里。   晚上憾生又没有做晚饭,叶臻叶权两兄弟下楼来找不到饭吃,憾生也正好一觉睡醒下了楼,三人聚在楼下的走廊里颇有大眼瞪小眼的意思。这是个有点怪异的场面,憾生的本质来说不是个厉害的人,她只是随性,忽然就对照顾叶家两兄弟的生活起居失去了兴趣,但让人家没饭吃,她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而叶臻是个有脾气的人,他被人伺候惯了,但憾生不是他家的佣人,他也无从表现出自己的不满意。   三人僵在那里,最后还是叶臻这个场面人自己放下架子圆了场,他看看厨房又转头看着憾生随意的说:“要不就出去吃吧。”   憾生晶亮的眼睛望向叶臻:“出去吃?”   叶臻回望着她:“是啊,出去吃,不走远,前街的小饭店就有吃的。”   两人的眼神在一问一答之间交换着信息,最后憾生微微笑了下:“行啊,那就走吧。”无所谓的眼神和姿态。   三人前后走着来到前街的小饭店,这家饭店很小,但口味很好在这里已经做出口碑来了,他们来的时候,里面已经爆满,饭店的老板在外面人行道旁又支了几张桌子,三人也没讲究很多,随便选了一张桌子坐下。   等上菜的功夫,他们这桌又加进了一个人,来的人是莎莎,莎莎的到来憾生和叶权没觉得多惊讶,他们在路上就听见叶臻打电话了。   莎莎的加入让他们之间沉闷的气氛稍稍活跃了一些,正值夏天,临近夜晚,炎热温度已经消退不少,微微的海风吹着,其实是很惬意的环境。   莎莎陪着叶臻吃着东西喝啤酒,聊着闲话,依然是亲密的态度但各自保持着姿态,莎莎微笑时眼角有着浅浅的皱纹,她的坐姿永远是腰身笔直身体前倾,岁月沉淀的风情更是美丽。叶臻靠在椅背里,随意的坐姿,散发着不一般的气势,微微侧着头,听着莎莎的低语,偶尔也适当的回上几句,嘴角虚浮的挂着一个浅浅的笑容,这是两个精彩的人物,他们坐在那里就是一个故事,憾生毫无坐像的缩在椅子里歪头看着他们。   他们都没有怎么吃东西,享受惬意的海风和这种散漫随意的气氛到成了他们的主要目的,后来天黑下来的时候,路灯亮起,晕黄的灯光洒在他们的周围,更让人心里生出了几分慵懒,憾生转头去看叶权,发现他正拿着一瓶啤酒,独自喝着,目光投向远处的大海,出着神,眼神有几分悠远。   憾生沉默的看了叶权一会忽然劈手夺过他手里的啤酒瓶,就着瓶口大大的喝了一口,叶权转头愣愣的看着她,憾生抹了一把嘴角流下的酒液问他:“你为什么不理我?”   叶权躲避着憾生的目光,他垂下头看着脚下的地面闷闷的说:“没有。”   憾生看着叶权忽然就笑了,从很早以前她就知道叶权在本质上其实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有着高傲的性格却有着一颗赤子般的善良的心,她其实没有和他计较,但他却别扭着,憾生又灌了一口酒,嘟囔着小声说:“笨蛋,叶权。”   叶权抬头憾生撅着嘴笑他,故意做出的娇憨的表情,叶权的脸忽然红了一下,他好像第一次发现憾生其实张的挺好看的。   叶权忽然有点不好意思的惊慌,他掩饰一般的急慌慌的伸手到桌子上去够啤酒,带翻了一旁的另外一只酒瓶,一阵哗啦的杯盘撞击之声,他的动作随之慌乱,莽撞的像个愣头的少年,憾生在一旁“哈哈”的大笑出声。   叶权窘迫的回头,恼羞成怒的低吼:“笑屁啊。”憾生更是笑得大声,两人之间的那份隔阂算是过去了。   后来憾生和叶权喝了不少啤酒,最后尿急起来去上厕所,从饭店的卫生间出来,穿过热闹的前厅,出了大门,一个人直挺挺的堵在憾生的面前,把她的前路挡严严实实。   路灯下的佟夜辉额头上贴着一块纱布,脸色是一种病态虚弱的苍白,看见佟夜辉出现在面前憾生没觉得一点意外,她目光平静的看着他,佟夜辉似乎张嘴要说什么,在那之前憾生阻止了他,她把一只手伸到佟夜辉的手里握住他说:“跟我来。”   憾生把佟夜辉带到马路边的路灯下,和饭店外面的食客离开了一段距离,两人站定后,憾生转身淡淡的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佟夜辉觉得在憾生面前他什么都没有了,自尊,骄傲,镇定,气魄他全都拿不出来在她面前,他在她面前永远失去了挥洒自如让他骄傲的口才。   佟夜辉难堪的沉默着,憾生静静的看着他,不带着什么情绪,耐心的等他开口。   良久后佟夜辉终于嗫嚅着说:“憾生,那天我不是有意的,我,我以为你死了,一年前你本来要坐的那般要飞往加拿大的飞机在海上失事了,我以为,以为你死了,我,我亲手给你立了一个衣冠墓,把你关在了一个空坟里,我真的以为你死了,你死了。”他磕磕巴巴的近乎语无伦次的解释着,说道最后他的语调艰难,不断的重复着你死了这几个字,眼角泛着泪光,没人知道他在这一年里失去了什么改变了什么,也没人知道他有了死意却要麻木的活着的痛苦,他的世界在曾经知道憾生死亡的那一刻被颠覆了,如果不要自尊,骄傲能让他靠近面前的人的话,他可以什么都不要。   憾生沉默的看着面前的男人,静静的听着,从头至尾的目光冷漠,等佟夜辉住口以后,她轻飘飘的问了一句:“那又怎么样呐?我死着活着跟你有什么关系?”   佟夜辉忽然之间就觉得自己要老了,一种力量压迫的他要弯下腰去,他的脊梁再也挺不直了,憾生冷漠的眼神,淡漠的口气说:“我死我活跟你有什么关系。”   佟夜辉在再遇憾生后一直坚定的认为她是还爱着他的,他曾经有多怕她就有多了解她,即使是冷漠的憾生,他也能感觉到她身体里那一生只为他流淌的感情,但是这一刻他第一次正视了这样一个问题:憾生能不能再回到他的生活里,他们还能不能在一起,其实和憾生还爱不爱着他没有太大的关系。他把事情做得太绝了,他把一个人损害的太厉害了,即使她还爱着但也不想要了。   憾生不要他了,佟夜辉有着一种恐惧的情绪,急切想挽回一点什么,他往前一步,离着憾生近了一点,带着满腔的表白,表达着他挖心捣肺能说出来的最真心的话:“憾生,我不求别的了,只求你能让我看见你,随时能照顾你就好了,我只求这点安心了行吗?”   面前的男人皱着眉,五官充满痛苦的哀求,憾生心里充满了苍凉之感,他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憾生倒退了两步,抬眼望着佟夜辉她很平静的说了一段话,她说:“夜辉,你好好的听我说,我真不知道你以为我是什么?打不死砸不烂的金刚不坏之身吗?我从十几岁上的时候就知道你不喜欢我,那时候可真的天真,现在想起来那时的我真是有愚蠢的勇气啊,那时的我认为你虽然不喜欢我但至少是需要我的,我知道你在骗我但我甘心的被你利用,只是奢望着能从你那里得到一点稀薄的爱情,因为从小就只有你一个人在我递给你一块糖的时候没有拒绝我,只有你一个人,在我拿东西讨好你的时候会搭理我,可你最后一脚把我踢到监狱里去了,我才知道我真的完了,我最后的那点利用价值为你贡献完了,坐牢的那几年我开始恨你,后来又幻想着,你能后悔,你对我干了那么多缺德事,我幻想着你能最起码有愧疚的一天,哪怕是来看我一眼,我也算值了,我日日盼,天天守着心里的那点念想。你知道绝望的滋味吗?我就是在那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等候中守出绝望的滋味的,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是空的,知道空是什么感觉吗?就是把一个人扔在一个没有一丝光亮,声音的地方,那种地方没人能待上两天出来不疯的,有一段时间,我真的觉得我要不正常了,可我没疯,知道为什么吗?”   憾生站的直挺挺的身子,双手在阴影里颤抖,她本来想控制着不要激动,她本来也没有什么激动的心情,但她不能回忆,不能翻捡那些破破烂烂的伤口,每说一句她就疼痛一分,她极力控制着身体的颤抖但控制不住自己逐渐提高的音量,她冷冷的看着佟夜辉不间断的说:“因为后来我终于有一天明白了,愧疚这个词就不是为你这样有野心的人造的,你所有的心思被野心,欲望,金钱,地位占满了,情意那玩意在你心里稀薄的就像是一张纸一样的东西。”   最后的话语憾生几乎是在嘶吼,愤怒让她的血往上涌,眼前一阵阵发黑,其实她已经不想在继续往下说了,但未完的话语由不得不让她继续,她稍微调整了一下气息,语气稍稍又平稳了一些继续说道:“坐了五年牢出来,本来我已经没有什么念想了,可我出狱的时候你又来招惹我,你我赶我走,给我下跪,你骗我,最后又捅了我一刀,那时候我是真疼啊,我想朝你吼,别捅了,太疼了,可我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你也一点都没手软,该捅 的还是照样捅进去,我疼的快要疯了,四处乱跑,要不是最后到了这座岛上说不定就真的疯了,我来了这里后,稍稍清明了一些,然后我就跟自己说,既然老天要为难我,那我就干脆闭上眼睛吧,我什么都放弃了,什么都不想了,我死心了,你明白吗?夜辉,我死心了。”   憾生疲惫的蹲□去,她耗费了心力说了这一段话,眼前已经出现了黑斑,她怕自己晕过去,只有蹲□,她弓着背看着地面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继续把最后的一点话说完:“我死心了,夜辉,这被你糟践死了,没有你了,也再也装不下别人了,我认命了,你明白吗?就打算这么过一辈子了。”   最后的最后憾生摇着头无奈的说:“可你还来招惹我,你这些日子对我干的那些事,让我恶心,知道吗?我恶心你!我不待见你!不想见到你,你懂吗?”   佟夜辉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憾生的那一长段话的,很久以来他一直拒绝去真正明白憾生遭遇过什么,因为他害怕承受不了那种良心被折磨的痛苦,但这一刻,短暂的几分钟里,憾生把它都翻捡了出来,赤i裸i裸的把它摊在他面前,于是他终于知道他一直逃避,惧怕的感觉是什么了,那是凌迟一般的疼痛,憾生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一样一刀一刀的凌迟着他。   憾生蹲在地上两只胳膊伸长了搭载膝盖上,放弃,疲惫的姿态,大段的语言让发泄,也让她筋疲力尽,佟夜辉站在原地,眼里是憾生一个突着蝴蝶骨的后背,他在清凉的海风里大汗淋漓,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惊慌失措的想要把憾生拥进怀里,他怕她不见了,他怕她不要他了,而他也真的蹲□,从后面把憾生紧紧的抱住,带着绝望的力量,他把头埋进憾生的脖子里眼泪顺着憾生的脖子滴到地面上。   他们无声的拥抱,紧密的留不下一丝空间,只是他们朝着的不是彼此的方向,远远看去像两个走到了绝路,迷茫的绝望的孩子。   离着他们不远处叶臻,叶权,莎莎一直看着他们,他们静默着,悲伤的气息似乎也传到了他们这边,看着他们忽然静止了下来,叶臻拿过桌上的啤酒喝了一口,遥遥望着绝望相拥的两个人,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说道:“他们两个一个是情深不寿,一个是惠及而伤,一个看似多情实则寡情,一个看似寡情实则专情。”叶臻转头看叶权:“叶权,你懂了吗?他们这种深刻的纠缠你一生能见到几人?又怎能不去成全,不帮他们把纠缠的线理清?”   叶权没有回答,他站起身默默的走了出去,沉重的脚步,落寂的背影慢慢走远一直消失在黑暗里。   莎莎望着那个方向也忽然说:“憾生是多么的有勇敢,为了爱一个人,把自己毁灭的这么彻底需要多大的勇气和狠心。”   两个在尘世中翻滚了数十年,智慧的男女,望着同一个方向脸上的神色相似,唏嘘中带着回忆的失落,满满的惆怅,无处言说的遗憾。   憾生带着疲惫放弃的心情,无动于衷的任由佟夜辉抱着,很久以后她缓过劲来了,无力的对佟夜辉说:“佟夜辉,我累的很,我们算了吧,你饶了我吧。我这没力气了,是真没力气了,我的身体现在不好了,佟夜辉实话跟你说,我在监狱里为你打过一个孩子,刚入狱的时候怀上的,没检查的出来,那时候我胖,自己没发现,别人也没看出来,怀了已经六个月了我有一天肚子疼的受不了去检查才被查出来的,当时检查出来就已经是死胎了,发现的时候孩子已经在我肚子里死了快一天了,我是干生的,熬了一晚上流了半桶血。出院后,在监狱里没有调养这一说,从那以后就落下的毛病,我现在是真的折腾不起了。”   憾生如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般,惨烈的遭遇被她用一种平和冷静的语气表达出来,但她这样比歇斯底里的控诉更能感染人,佟夜辉觉得憾生终于最后在他的心脏处捅进去了一把刀,然后把它搅的稀烂。   就在佟夜辉疼的冷汗淋漓的时候,憾生伸手推开了他,站起来,慢慢的走了出去。   憾生走的很慢,机械的迈动着脚步,脚下步履虚浮,路灯把她的影子拉的长长的,单薄而孤独,她走出去了一段距离佟夜辉才忽然缓过神来,踉跄着脚步跟了上去,佟夜辉终于意识到憾生是真的不要他了,巨大的悲伤攒捏着他的心脏,疼痛中他从嗓子里挤出带着哽咽的腔调对前方的憾生喊着:“憾生,对不起,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我走的太远了,想回头找你可找不到了,你不等我了,你别不要我。”佟夜辉的是真正的哭了,眼泪鼻涕都留了出来,他此生最狼狈最真实的样貌就在这时,憾生始终没有回头,他最后终于知道追上去也无望,绝望的靠在一盏路灯下,呜咽出声。   憾生没有停下脚步的往前走着,佟夜辉看不见的正面,脸上爬满了泪水,那声“憾生,对不起”她听见的瞬间泪水夺眶而出,太多的情绪喷涌而出,她付出了整个青春,她经历了五年的牢狱之灾,终于这个男人跟她说了一声:“对不起。”   憾生的眼泪流的汹涌,她压抑着声音无声的哭泣着,最后她越走越远,浑身抽搐着,两只手臂在剧烈的颤抖,就在她以为要控制不住自己就要崩溃的时候,前面的道路出现了一个转弯,转过弯道,路灯下叶权默默的站在那里,静静的守候着她从那个转角处走出来。   憾生扭曲着面孔一脸涕泪交加,摊着两只手臂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走到叶权面前,叶权默默的守着她走进,然后什么也没说轻轻的把她带进怀里。憾生终于放声大哭出来。   憾生很想对叶权说:“叶权,叶权你听见了吗?他跟我说对不起了。”可她的声带被哭声霸占住,她说不出来。   叶权也很想说:“憾生,憾生,我该拿你怎么办?”他能如此真实的感觉到憾生那充斥着整个身体的委屈,悲哀,他也是同样的失去了语言。   第二十三章   憾生和叶权又和好了,关系比以前似乎有亲近了一些,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两人基本都没有出过这房子,叶权守着憾生默契的躲着什么,两人窝在屋子里吃了睡,睡了吃,倒也自在的很。   中午,两人躺在一张竹席上睡午觉,中间夹着一只打着呼噜的胖狗。   “六年前的八月八日,我还请医生破例把那位好心人的名字告诉我,好让我纪念她。”   “她叫什么?”   “她叫谢云生。”   成祖猛地抬起头,正好看到家敏凝视他,成祖在刹那泪盈于睫。   憾生低低的语调,这回她终于完整的把《来生》念给了业权听,当她的声音落下,眨眨眼睛转过头去,睫毛上带着一滴泪水,叶权正扭着头默默凝视着她,那么安静的眼神,憾生朝他微笑,叶权问她:“小说叫什么名字?”   憾生轻轻的回他:“来生。”   “来生。”叶权低低的重复,寂寞的把头转了过去。   叶权望着头顶湛蓝的一小片天空:“憾生,跟哥走好不?”他的语气轻轻缓缓的,陈述的口气,对于答案他似乎渴望不大。   “我家的房子很大,前面有一个庭院铺满了草坪,天气的好的时候,我会和我家的杜宾在院子里玩,洒水器打开时,周围都是水雾,我还有栋度假屋,盖在森林里,房子前面是一个湖,后面有我小时候经常玩的树屋,我很多年没有去过了,我带你去好吗?”叶权望着天空如在自言自语,他停下话语,静默的等候良久,再转过头去,果然憾生已经闭上了眼睛,不知是不是真的睡了,嘴角一个浅浅的笑容。叶权凝望着她片刻,无言转过头,一只手臂遮住眼睛,他的情绪,闷着,沉着,走不出去,下不了决心,得不到回应也无处述说。:]   叶权睡不着,无聊的拿着渔具到码头上钓鱼,空旷的海堤上隔着几米就是一个钓鱼的,全是中年以上的老头,叶权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支好折叠椅,面朝大海,甩出鱼竿,看着海面发呆。   叶权甩出鱼竿五分钟后,一辆黑色的轿车在他身后停了下来,电能的发动机没有什么声响,片刻的功夫后叶权的头顶罩下一片阴影,他没有回头,一个人走到的他一边,弯腰坐在海堤上。   佟夜辉望着海平面,眯着眼睛眼神虚无,叶权支着下巴,望着他的后背,似乎在研究他,两人都没有说话,良久后叶权忽然开口,语气里尽是鄙视的嘲讽:“我说你这人真是顽强啊,你不会是一直守在那房子外面哪个角落里,一直跟着我的吧?”   “你说的差不多,这些日子我一直守着那房子。”佟夜辉两只手臂撑到身后的地面上,望着天际翻飞的海鸟毫不忐忑的承认了。   叶权嗤笑出声:“我可不是我哥,什么都可以拿来做交易。”   “叶权,你带不走憾生的,只要知道我在这里,她是哪都不会去的。”佟夜辉说的不急不徐,悠悠远远的声音里藏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不知道为什么叶权觉得佟夜辉说的是对的,他隐隐约约能明白憾生的心情,他沉默了,很久以后,他带着好奇的心思问佟夜辉:“佟夜辉?你为什么会回头?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你正常的反应不是应该把你那段背信忘意的发家史,挖个坑埋了,连着你对不起的人和事让它一起烂掉吗?”   佟夜辉转头,看着叶权的目光复杂,然后他缓缓的说:“我那样干过,但是后来我以为憾生死了,相信我,那段日子我经历的心情无法用语言给你描述,如果你经历过至关重要的人的死亡你就会知道,死亡对人的心灵冲击是多么的巨大,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处处伪装的世界里,人连自己都在欺骗,而死亡是不能伪装的,死了就是死了。我可以这样告诉你,如果我在二十岁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女孩,然后欺骗,利用,背叛了她,我对憾生做过的事情如果是对别人这样做了,我可以肯定自己是不会回头的,但是憾生不一样,我和她九岁就认识,我们一路长大,她对我来说代表了太多东西,我跟你解释不了,解释了你也理解不了。”   叶权再度沉默,思索的目光盯着佟夜辉,有那么一会后他又问:“你对憾生好过吗?我是说你们小时候。”   “没有。”佟夜辉回答的迅速而直接。   “为什么?”   佟夜辉坦然,毫不做作的隐藏:“因为她小时候又胖,又难看,还不会说话,周围没有喜欢她的人,我那时候还小就知道不能站在大众观点的背立面,我们从小就是物质友情的交换,可她一直缠着我,从来都没走开过。”佟夜辉说道这里眼神里带着回忆,自嘲的笑了一下。,  叶权皱着眉头看他,口气里充满的鄙夷:“你这种人,说你没有人格都是客气的。”   佟夜辉整个转回身体面朝着叶权,坦然道:“在憾生面前,我确实是一个卑贱到了连具备最基本的人格都谈不上的人,但是我想回头,叶权。”他说的很认真。   叶权眯着眼睛问他:“你是内疚吗?”   “有一部分是因为这样的。”   叶权嘴角微微牵动,他说:“佟夜辉,你今天舔着脸贴上我,不就是想让我像我大哥一样为你和憾生牵线搭桥吗?让你演一出浪子回头的戏码吗?你说的动听想回头,也不想想这世间的事情在时过境迁以后你想回头,还是原来的样子吗?你想过憾生稀罕你的回头吗?你想过我可以把憾生带走,让她过一种新的生活吗?”   叶权的话让佟夜辉低下头去思考,片刻后,他抬起头,望向叶权的眼神沉稳,语调有力,充满说服力他说:“叶权,我不为自己辩解,只想你能想到:一个人在二十岁和三十岁的时候心境是不一样的,再有,纯粹的爱情会被时间冲淡激情,对一个男人来说掺杂了愧疚的感情更加的坚固,还有,有你永远也不能给憾生真正的治愈,她所有的损害,都是我给的,只有我,一生都会被她守在心里,她伤的有多厉害,就会记得我有深刻,能够让她有机会在今后能过上正常生活的只有我。最后,憾生会老,她老了以后怎么办?谁能让她不孤独,不寂寞?她终生的不平由谁来补偿她。”   佟夜辉说完后,叶权把身体靠近椅背里,眯着眼睛研究他,半晌后他说:“佟夜辉,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话很有说服力,但是我还是想把憾生带走,你会怎么办?”:  佟夜辉摇摇头,清淡的说:“你带不走憾生,她有案底,光办签证我就可以把她拦住,你们的家族势力还伸不到国内来。还有我也可以告诉你,我可以用尽一切手段让她回头,我可以断了她所有的生活来源,让她无处安身,走投无路,人可以在命运面前不低头,但是一定会对生活妥协。”   叶权忽然就笑了,“人可以在命运面前不低头,但是一定会对生活妥协。”他自嘲的无奈的笑着重复着这句话,然后他不再看佟夜辉,弯腰开始收拾渔具,显然是不想再继续谈话了。   佟夜辉也站起身,他望着叶权的背影妥协安抚的语气:“叶权,你以后会恋爱,结婚,会有自己的生活,你有你既定的生命轨迹要走,而憾生只能是你生命里的过客,你觉得她很特别,但你不能真正插入她的内心,而她也不想进入你的生活,这些是无论你拥用多么大的恒心都跨越不了的。”   叶权收拾完东西直起身,他面对着佟夜辉道:“佟夜辉,你这人身上拥有一种勇敢的野心,和执着的气魄,身为男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有些理解你,但是我还是非常非常的讨厌你。”说完他转身留给佟夜辉一个背影,直直的走了出去。   佟夜辉在他身后轻轻笑了一下,他忽然朝着要走远的叶权大声的喊道:“叶权,帮我住进憾生的房子里吧,就当是帮帮憾生。”   叶权猛然回头,他眯着眼望着佟夜辉站立的方向,他慢慢的把右手握拳举到胸前,稍一停顿,然后忽然坚定的竖起中指,最后,他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的豁然转身走远了。   日子在没有压力的情况下,忽忽的往前走着,憾生窝在自己的房子里不怎么出门,她和叶臻不怎么再打交道,屁股在持续的餐后散步的折磨下似乎是瘦了一些,莎莎最近不来了,那一对熟男熟女的露水姻缘似乎散去了激情,叶权还是老样子,他似乎经常开开心心的,带给憾生一种愉快的心情,但憾生转过身去的时候也会感觉到他投注在自己身上寂寞目光,憾生能感觉到她和叶权的缘分也要尽了。   半个月后的一天,例行的午休时间,叶权躺在憾生的身边,摸摸索索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憾生,脸上是极不情愿的表情,他嘟嘟囔囔的说:“那个,憾生,我给你找了个房客,他出的价钱很高,那个,回来我们要是走了,你不也是寂寞吗?我就做主给你答应了。”   叶权递过去的是一纸房租合同,里面还夹着一张支票,憾生看见支票上佟夜辉的名字,什么也没说,把纸张连同支票叠好,揣进了裤子口袋里。   憾生知道叶权是要走了,她把头靠向叶权的肩头:“叶权,最近我老是肚子疼呐。”忽然冒出来的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婉转的话语,挽留的语气。叶权明白。   他们都知道,其实他们是谁也留不住谁的,憾生这种婉转的挽留只是片刻的惆怅的心情罢了。   叶权低低缓缓的说:“憾生,别太跟自己倔知道吗?以后要是觉得实在憋屈了,就给哥打电话。”   憾生把头扭到一边,泪水充盈上她的眼眶,她这一生没有人这样嘱咐过她,只是片刻间她眨掉眼里的泪水,转回来,嗤笑一声:“你是我的骑士吗?”   “我想做你的王子。”叶权低沉的寂寞的语气。憾生再无声息。   第二日清晨,憾生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楼下传来来回上下楼的走动声,院门开开合合的声音,闷闷的吵杂声透过门板传过来,憾生起床,换下睡衣走出房门,她站在楼上望向自家的院子,两个打扮像是公司职员的年轻人正往外搬着一些文件和办公用具,叶臻住进来后这些东西也是被人陆陆续续的送进来了。   叶权从院门外走进来,和楼上站着的憾生目光对在一处,他们沉默的对视良久,憾生幽静深邃的目光下,叶权艰涩的开口:“憾生,我们要走了哦。”   憾生看着他没有说话,叶权又说:“对了,你的新房客也来了,他今天就会住进来。”   佟夜辉像是应景一样,正好从院门里走进来,出现在叶权的身后。   佟夜辉仰头望向憾生,三人在一条直线上,憾生看着叶权,伸到栏杆外面的手臂忽然垂了下去,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失落了一样东西,但具体是什么她又想不明白,所以也无从找起,只留下一片巨大的失落感和茫然的心情。   憾生送叶权他们去机场,佟夜辉不用人招呼自己也跟着他们的车去了,一路上憾生拉着叶权的一个衣角,到了机场也不松手,她像个孩子一样傻气执着的行为没有人笑话她,包括叶臻在内都用一种怜惜包容的目光看着她。   叶权一路也没有说话,始终微笑的看着憾生,眼神温暖,憾生专注的看着他的笑脸,一遍一遍的要印在心里,她知道她留恋着叶权给她的那些温情,她舍不得他走,她也不觉得自己行为丢人,她从来都是一个自我随性的人。即使人们的眼光总是鄙夷的,但她还是勇敢的表达着,她不够圆滑但她是最真实的。   临到分手的那一刻,一个关口就要把两人分隔在地球的两端,在人流里,在人们注视的目光下,叶权把憾生拥进怀里,他们用力的拥抱对方,叶权在憾生的耳边说:“憾生,跟哥走吧。”   憾生的心里涌上瞬间的冲动,那一刻她真的就想随着叶权走了,但下一秒钟,两个相拥的人,被关口一内一外的两个男人分别抓着他们的肩膀硬把他们扯开了。   被扯开后的两人,叶权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憾生眼里闪动着泪光,叶权一边倒退着走一边对着憾生说:“憾生,我喜欢你,憾生,再见。”他没有出声,用的唇语,静默的无声的,憾生看懂了,她的心脏再次被一种钝痛袭击。   叶权一直倒退着微笑着,渐渐就要消失的叶权,憾生的眼前出现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场景,叶权站在瓢泼的大雨里,笔挺的身姿,英俊的面容,狡猾的微笑,他说:“小姐,你好我走到这里正好赶上大雨,不知可否冒昧的借您的房子避雨?”当时他们不认识,当时她觉得他有些不正常。憾生的眼泪忽然就喷薄而出。   第二十四章   叶权走了,在一个憾生措不及防的清晨,叶权这种有意或者无意的做法,留给憾生的是巨大的失落感,以及需要长时间来愈合的惆怅。   憾生坐佟夜辉的车回到岛上,两人一路无话,到了狭窄的巷子里,车子开不进去,两人下车一前一后的走到房门口,憾生推开院门,空荡荡的院子,如很久之前的寂寞,那时候心里总是很平静,今时今日却忽然不能忍受.  憾生转身从口袋里掏出昨日叶权给她的房租合同连同支票一起递给佟夜辉:“你走吧。”她冷淡的说。   佟夜辉矗立不动,他摇头:“我不走。”   憾生聚不起心力来和他战斗,她黯沉着目光说:“我们是不死不休的局。”   佟夜辉目光平静的如一潭湖水,他点头:“我知道,我陪着你,这回我不逃跑了,会一直守着你。”   憾生的心情恶劣到极点,她迈步入屋,屁股从她推开门就嚎叫着扑到门口,她也不管了,直直的走上二楼回了房间。   佟夜辉目送着憾生离开,弯腰抱起胖狗,摸摸它的鼻子,逗弄着纠了一下它的尾巴,胖狗好奇的看着他,他朝它笑笑说:“走吧,给你弄点吃的去。”   佟夜辉从餐厅里找出狗粮喂了屁股,楼上的憾生毫无动静,他在房子里自由的行走,微笑的看着胖狗吃东西,屁股是个会看脸色的,知道佟夜辉是个好相与的,马上就狗腿着跟他黏糊上了   憾生回房就闷头大睡,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没想到会一觉睡到肚子饿醒。   憾生睡醒已经是正午过了一点,她忽然想起屁股,下楼去找,屁股在厨房门口,脑袋埋在它的专用饭盆里大吃,听见憾生的脚步声也就是脑袋往她那边侧头一下。   厨房里传出阵阵不太有节奏的切菜声,憾生走到厨房门口,佟夜辉的一个背影,他正在切菜,专注的神态,笨拙的动作,看得出不太熟练,憾生倚在门框上看了他很久带着久远的记忆,心情复杂,她忽然开口说:“你会做饭了?”   佟夜辉的切菜的动作猛的一顿,他转过身,脸上一点点的羞愧的笑容:“还不会,但我很快会学会的。”   憾生皱眉望着他,复杂而难过的神情,曾经的这个人在她的面前是多么的高高在上。   佟夜辉看着憾生道:“我看见冰箱里有一盆煮熟的拌饭,想着应该是狗粮,所以刚刚热给它吃了。”   憾生没吭声,转身走了,佟夜辉朝着她的背影提高音量说:“憾生,别又睡了,一会我叫你吃饭。”憾生脚步不停没有回头。   憾生知道佟夜辉是个特别聪明的人,只要他想学的东西,上手都会比一般人要快,一顿饭虽然卖相不佳,口味倒是也还过得去,至少在正常可以入口的范围内。   他们的饭桌依然摆在回廊下,憾生胃口不佳,挑挑拣拣的吃的无精打采,她不看佟夜辉,佟夜辉却紧紧的盯着她。   “你先忍耐一两次,以后我会做好的。”佟夜辉带着歉意的语调,轻声说。   憾生抬眼望他,她的眼神有点无奈,也有点厌烦:“你说你这又是何必?”   佟夜辉睡下眼皮:“憾生,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我找不到别的能够接近你的方法。   憾生有一瞬间的愤怒,她很想说:你接不接近我,你想干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但她出口的那一刻还是忍住了,因为她知道她和他说不通,这人自私是他的本性,他本能的欲望支配着他所有的行为方式,而且他从来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能伸能屈,又有绝对的恒心和毅力。你休想通过你的语言改变他的思维方式。   憾生扭头看向院子里,门口传来“啪嗒”一声,她看过去,一朵开败了的广玉兰落在地面上,巨大的花朵开到极致残败了,落下枝头,秋天来了,叶权走了,在这个阳光格外艳丽的盛夏里,他为她带来了生命中唯一的温暖,然后又匆匆的离去,他曾经给了她多少温暖就留给她多少的惆怅。   憾生最后一点胃口也尽失,眼前所有的景致都让她心里空落落的,她失落的抛下筷子,无声的起身扭头离开了。   佟夜辉看着桌面上的碗碟,半垂下眼帘,半晌后他扭头看向旁边唯一的活物,屁股脑袋搭在两只前爪上趴在那里迷茫的看着他,佟夜辉对它笑笑,一点点寂寞苦涩的笑容。   一个下午憾生在房间里没有出来,两人在晚餐的交集依然是不咸不淡的,憾生不想说话,佟夜辉也是无语,这房子里又恢复了三个月前的沉寂。   吃过晚饭,憾生照样躲回房间里,佟夜辉收拾了卫生,从厨房出来,看了看楼上憾生紧闭的房门,转身抱起胖狗出门散步去了,他以前守在这房子外面的时候,他无数次的看见叶权和憾生带着胖狗散步,他希望延续这种行为,他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来等待憾生的参与进来,他曾经妒忌着叶权在憾生身边的位置,而他想取代。   入夜的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下的不大,这一年的第一场秋雨,潮湿的空中带着丝丝的凉意,零落的雨滴砸在屋顶的瓦片上,“叮叮咚咚”的声音,空旷而单调。   憾生推开房间里的窗户,黑幕一般的夜空下,院子里沉沉的死寂,门口的广玉兰彻底的败落,白惨惨的一朵朵残花,被风四散吹落在院子里,憾生静默的望着一个方向,空白的眼神,清晰的记忆,那个眼神单纯的大男孩,欢腾的笑语,分别时用力的拥抱,温暖的体温,那是她生命里收到的最灼热的温度。   楼下的回廊里,一闪一闪的一点点猩红的光点,客厅的门口佟夜辉靠着墙壁,抽着烟,静默的仰望着漆黑的夜空,一只胖够慵懒的趴在他身边。   这个院子里此刻的景象,像是一部黑白电影的长镜头,黯沉的画面,沉闷的的基调。   夜深的时候憾生下楼去找屁股,拉开房门,地上一双棉布脱鞋,她在这房子里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习惯光着脚。   憾生望着脚下的拖鞋,她停在那里看了片刻,然后伸脚穿了进去。   楼下的回廊昏昏暗暗,只有一点客厅里透出来的昏黄的灯光,憾生的脚步轻微,佟夜辉靠着墙,曲起一条腿,拿着烟的手臂搭在膝盖上,扭头看着憾生走来的方向。   憾生走近,静默的眼神望着佟夜辉,佟夜辉仰着头看她,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幽幽静静的没有波澜。   佟夜辉说:“要坐一会吗?”憾生不置可否,佟夜辉又接着道:“你等一会。”   掐掉手里的烟头,佟夜辉迅速的起身,他进到客厅里,拿了一个沙发垫子出来放在憾生的脚边:“坐吧,地上凉。”他说。   憾生在沙发垫上坐下,顺手从一边拿过佟夜辉的烟,抽出一颗点上,她深深的往肺里吸了一口烟雾,尼古丁的味道让某种沉重的心情得到镇静和缓解。   佟夜辉在憾生的身边坐下,两人一同看着院子的方向,久久没有出声,后来一颗烟几乎要燃烧到尽头的时候,憾生悠悠缓缓的开口:“你说你这又是何必?不好好的回去过你的日子,鲜衣怒马的,少年意气风发,多好,何苦来我这里找憋屈。”   佟夜辉的脸隐没在阴影里,他的声音也仿佛是覆盖着一层布帛,闷闷的沉沉的,他说:“想走来着,但走不开。”   憾生在他说话的功夫掐灭手里的烟头,又重新抽出一颗点上,她低低的笑了一下说:“有什么走不开的?你以前不也把我赶走过吗?我要是如你的愿,在国外好好的活着,你不也是能好好过一辈子吗?”   佟夜辉看着前方说:“或许吧,但我现在很庆幸还能坐在这里和你说说话,我觉得这样的日子比我之前过的任何一天都舒坦。”   又是一支烟的沉默,最后憾生把烟头掐灭以后,深吸了一口气说:“佟夜辉,我不管你想干什么,反正我是没有什么东西能再给你了。”   憾生抱着屁股站起来,佟夜辉抬头看着她:“我不要你给我什么,我能守着你就够了。   憾生无聊的笑笑,抱着屁股转身往回走:“随便你吧。”她丢下这样一句话,慢慢走着上楼了。   佟夜辉一直看着她背影消失,最后脚步声也消失在一声关门的后面,四周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在混混沉沉的空间里佟夜辉不知坐了多久,周围除了越来越大的雨滴声,再无其它的声息,他闷沉的坐在那里,身子沉沉的不想起身,直到楼上忽然传来一身重物落地的闷响,他豁然抬头望向憾生的房门。   憾生房门的窗户一片漆黑,闷响过后,屁股一阵疯狂的吼叫传来,在这个雨夜里格外的恐怖,震慑人心。   佟夜辉在瞬间一跃而起,他疯狂的往楼上跑,心脏一下紧似一下的跳动,巨大的恐惧和心慌充斥着他的身体。   憾生的房门是反锁的,里面的屁股叫的越发的狂躁。!   “憾生!”佟夜辉在门外大叫。里面没有任何回应。仿佛有一只手在用力的纂紧他的心脏,巨大的恐慌,他往后退了两步一脚踹在房门上,这房子原来的主人修建房子的时候颇讲究质量,实木的门,高级的铜锁,佟夜辉一脚踹下去,门板发出一声闷响没有什么动静,他往后再退,再踹,来回几下,里面除了胖狗的吼叫,没有一丝人声,他越来越慌乱,下脚的力量也越来越大,门锁终于有点松动,最后一脚,慌乱中一脚踢在门锁上,他也是光着脚的,房门应声而开的时候,他的右脚上也冒出了鲜血。   屋内一片黑暗,只听见屁股越来越狂躁的叫声,佟夜辉上前一步迈进门内,伸手在墙壁上找到开关。   屋内灯亮的瞬间,佟夜辉经历他一生最惨烈的景象,屋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憾生趴在地上,仰着头,白纸一样的一张脸,汗水细细密密的布满她的整张脸,额头前的头发全湿了,贴在脸颊上,她身后的床铺横陈着大片的血迹,望着佟夜辉的眼神还是清醒的,晶亮的眼睛里一种生命力在做最后的燃烧。   第二十五章   佟夜辉的心脏停跳了几拍,“憾生。”他的声音颤抖着,走上前去把憾生的身体翻过来,上半身抱进怀里,憾生的身体下一滩暗红的血液,藏蓝色的睡裤从裤腰开始到膝盖浸泡在血水里。   佟夜辉的脑子被看到的景象震的“嗡嗡”的响,他的视线在瞬间变得模糊,拨开憾生脸颊上湿发的手指抖动的不受控制,他望了一眼憾生虚弱的脸,巨大的心痛,哆嗦的音调:“你这是怎么了啊?”   此时的憾生虚弱的只能张着嘴“呵呵”的喘气,这样的疼痛她曾经经历过,那时她还年轻,二十出头最好的年纪,身体强壮,那个夜晚,窗外漆黑的暗夜,血液滴滴答答的落在铁皮桶里的声音,头顶的手术灯刺眼的光芒,墙壁上冰冷惨白的颜色,还有那身体里的寒冷是她这一生最顽固的记忆。   憾生对她的处境有所感应,她望着佟夜辉的眼神,说不出的复杂,虚弱的复杂的也是无奈的,她“呵呵”着说不出话来,闭上眼睛,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佟夜辉全身颤抖着,狠狠的印在憾生眼角的嘴唇失去了血色。   佟夜辉把憾生背到背上,一边往外走,一边掏出手机打120,他地址报的还算清晰冷静,手在不停的颤抖,一路走出去,地上一串的血脚印。   一路从楼上到楼下,感觉不到憾生身上一点的温度,她的两只手臂直直的搭落在佟夜辉的肩膀两边,随着他的走动来回晃动,佟夜辉下了回廊,奔进雨里,“咣当”一声巨大的开门声,佟夜辉赤脚踏上门前的台阶,屁股嚎叫两声跟着跑了出去,片刻后凄凉的狗叫声越来越远去,留下一扇洞开的木门在风雨中来回摆动,发出空洞的“吱呀”声。   佟夜辉觉得这是他一生中走过的最漫长最艰难的一段路,黑幕一般的天际暗沉沉的笼罩着整个世界,没有声音,绝对的寂静,他的脚板拍在水泥地面上的“啪啪”声充斥着他的耳膜,大雨遮住了前路的视线,什么也看不见,压抑到绝望。   憾生已经没有任何声音了,刚才还能感觉到她在他脖颈处的呼吸,似乎也越来越似有似无,“憾生。”   “憾生,你别睡着了,我们等会再睡,你以后想怎么睡都行,现在千万不能睡了,求你了。憾生,憾生。”憾生毫无声息,佟夜辉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失去了底气。   佟夜辉知道道这条路为什么会这么长,终于拐出背街的小巷,前面是一条长长的陡坡,路的尽头还是看不见救护车的身影,也听不见鸣笛的声音。   “憾生,憾生。”佟夜辉又试着叫她,得不到任何的回应,他好像已经有一会没有感觉到憾生的呼吸了,脚步在瞬间有些凌乱,终于走到 坡道中途的时候被绊了一跤。   佟夜辉摔倒后被冲击力的惯性翻滚出去了两圈,他的身后一声闷闷的响动,等他再爬起来的时候,憾生歪着身子躺在路面上,昏黄的路灯投射在她身上,不见一丝动静,不知是死是活,佟夜辉觉得心都要裂开了,他连滚带爬的到了憾生身边,他捧起她的头,她的头歪落到一边,佟夜辉不敢去摸她的心脏,他恐惧着,大雨中他把憾生紧紧搂进怀里,他觉得他也要死了,他疼的要死了。   再次把憾生背在背上,他这一生从来没有放弃过,也从来没有绝望过,可是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这世界上还有命运这个东西,还有因果这个东西,他一步一步的走着,步步血迹,步步绝望:“憾生,你别死,你死了,我怎么办?”他终于呜咽出声。   憾生知道自己怕是不行了,她一直有点恍恍惚惚的知觉,身体里的血一直没有停止流过,失血带走了她的生命力,疼痛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了,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因为她清晰的听见了佟夜辉的哭声,她觉得身体里充斥着巨大的疲惫,她用最后的一点点力气,晃了晃手臂,她想给佟夜辉擦擦眼泪,但是实在没劲了,她把嘴唇凑到他耳边,咬上他的耳垂。   佟夜辉一下子僵立在原地,“憾生。”不是喜悦的心情,心酸的疼痛,他的眼泪没有停止过。   憾生呵着气,虚弱到极致的声音:“别哭。”在死亡面前那些爱恨都能放下了,佟夜辉还是那个年轻的陪着她一路长大,给了她最多幻想和激情的那个大男孩,她最最深爱的人。   滂沱的雨拍打在两个人身上透彻心骨的冰冷,凄凉的绝望,佟夜辉僵硬着身体望着前方的面孔,英俊苍白,那是让憾生痴迷了半生的一张脸。   憾生手臂落下去的瞬间,远处终于传来救护车鸣笛的声音,闪烁的红灯,在暗夜里带着希望,渐渐靠近。   救护车的的后车门洞开,明亮的白光,炫目而光明,有人把他们分开,憾生被放到担架上推上车,佟夜辉机械的看着,本能的追随着她上了车,周围乱哄哄的嘈杂人声,伴随着凄厉,狂躁的狗叫声,有个年轻的女声,尖利的声线:“这狗是怎么回事?”   佟夜辉看着胖狗在车厢下来回的跳跃着,它太胖了跳不上来,急躁的狂叫着,佟夜辉本能的勾出半个身体,一把揪住胖够的后背的皮肤,一把把它抓了进来,车门在屁股的尾巴后面堪堪“碰。”的一声合拢。   屁股上了车就安静了,蹲在佟夜辉的脚边,望着憾生,老老实实的不吭声,车厢里一片忙碌,穿白衣服的人探测憾生的呼吸,检查她的瞳孔,测量她的血压,最后还在她的鼻孔上插了一根管子,佟夜辉知道他们在给她吸氧,他机械的看着,目光麻木,他看见憾生的头偏到一边,软软脖颈,没有一点的生气,眼睛半开半合,望着他的方向,似有如无的好像有一点点神采在里面流动。   佟夜辉不敢确定,他悄悄的伸出手握住憾生在他这个方向的手掌,憾生的手冰冷,一根手指微微在他的手掌里动了一下,那么轻微的颤动,佟夜辉感觉到了,他那一瞬间有着巨大的喜悦,他抬头,对着对面的白衣女孩恍惚的笑着说:“她还活着。”   那一瞬间,所有人忽然停下动作,一车的静默,女孩微微愣了片刻,朝他安抚的笑了笑,拿过一个夹子埋头记录着问佟夜辉:“病人的姓名,年龄,有什么病史吗?”   佟夜辉被问住了,沉默了片刻才虚弱的说:“莫憾生,28,病史不知道。”   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她有什么药物过敏吗?”   “不知道。”依然是不知道,佟夜辉的心脏被抽打着。   这会女孩看他眼神是用瞟的了,不耐烦的语气:“那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佟夜辉再次沉默,憾生和他是什么关系,太多的关系了,最后他说:“她是我的爱人。”他以前不想承认的,后来不敢承认的,从来没有拿到人前说过的,他亏欠憾生的,其实也就是爱人这两个字,他的双眼蒙上一层雾气。   女孩再度抬眼瞟向对面的男人,英俊的五官,挺拔的身材,精致的穿着,却神情呆滞而虚弱,赤|裸的双脚下还有血迹在流淌:“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症状的?距离现在有多少时间了。”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的,从我发现她到现在大概有二十分钟了。”佟夜辉机械的回答,然后他忽然想起,抬起头,急迫的道:“她跟我说过,大概六年前她流产过,孩子六个月大是死胎。”女孩看他一眼,埋头记录着。   “你们最后一次房事是什么时候?”   “大概两个月前。”   “她末次月经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   “最近身体受到过剧烈的撞击吗?”   “没有。”   两人一问一答间,单调而空泛的声音,   最后佟夜辉问女孩:“她是什么病。”   女孩望着他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同情:“现在还不能判定,流产,宫外孕都有可能。”   佟夜辉知道什么是流产但不不了解宫外孕,他带着不确定的恐惧低声问女孩:“宫外孕会怎样?”   “会死人的。”女孩的目光望向别处,语调轻微。   佟夜辉耳边跑过巨大的轰鸣声,握在手里的憾生的手掌毫无动静。   车子跑到医院的大门停下,车门被豁然打开,一群人拥上来,憾生被抬下车,佟夜辉被迫放手,一群人又拥着病床往医院大门里走,憾生躺着的病床旁边伸出的金属支架上吊着的输液瓶,一晃一晃的。   人在高度紧张恐惧的时刻其实无法表现出太多表情,佟夜辉神情麻木的一路跟随。留在掌心的温度一直是冰冷的,他一直没有把憾生的手攥出温度来。   医院是个奇妙的地方,时间和空间全部是安全的白色,像白色才能显现出原有的肮脏和污秽。白色能让人觉得清洁,可是看久了却觉得狰狞。什么也没有,空空的,让人觉得灵魂提前出窍,不知是不是这里总是迎接死亡的地方,阴气重,空气也总是阴冷一些,佟夜辉坐在手术室外的休息椅上,□的脚踩在地面上,一股股的冷气从脚底一直窜遍全身,屁股蹲在他一旁的椅子上,眼睛巴巴的望着刚刚憾生被推进去的大门。   佟夜辉望着脚下的地面,表情肃穆,刚刚一阵的慌乱,憾生被确诊为宫外孕,被紧急推进了手术室,佟夜辉不了解宫外孕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他在无限的接近死亡,是生,是死,全凭从里面走出来的医生的一句话,他一直不太认为这世界上存在着所谓的公平这这回事,但现在他终于知道,这个世界还是存在着某些平等的,比如死亡。   佟夜辉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会让憾生如此的悲苦,惨烈,以前的他总是肆意的,无所顾忌的,他认为他掌握了这个世界的生存规则,肆无忌惮的掠夺挥霍着一些东西,但现在他想回头了,他想去珍惜她了,可依然是弄到了如此的惨烈的地步,直到现在他才恍恍惚惚的意识到这个世界冥冥中还有一种叫命运的东西是他抗拒不了的,这个冰冷的雨夜刺骨的寒意和绝望的恐慌成了他今后的人生中最顽固的记忆,每每的回忆都会从骨头里生出冰冷的寒意来。   憾生在清晨醒来,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满眼空白的干净,开着的窗户外面有鸟鸣声,挂着绿叶的树枝伸展着枝桠,占据着窗户一觉的视线,昨夜一夜的雨水,天亮后天空又放晴了,雨后的晴天阳光格外温暖明媚。   憾生的腿边埋着一个黑黑的脑袋,她知道那是佟夜辉,身体还疼着,喘气都虚弱,她默默的看着那颗脑袋,很久后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发梢,她对他恨的模模糊糊,而爱的却清清楚楚。   憾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不心疼他,却爱着他,她把手掌插入他浓密的黑发里,用力的纂紧,狠狠的撕拉,然后又慢慢的放开,轻轻的抚摸,眼泪滑下她的眼眶。   一只手掌伸到头顶拉过憾生的手,埋在自己的脸下,他亲吻着那只没有温度的手掌,啃咬着,咬出一个个的牙印,然后又挨着个的去用嘴唇抚摸,最后又把眼泪鼻涕都一起擦在上面,像个任性的孩子,而憾生之于他也像个母亲,他伤她弃她,最后还是要去找她,她恨他,怨他,转过身去背对他,但最后还是要把他拥进怀里。   “我是流产了吗?”憾生气息微弱的问佟夜辉。   佟夜辉还是将脸埋在她的手掌里,很久以后,闷闷的声音:“不是。”他抬起头,眼睛还红着,两只手颤抖的忽然就俯身,凶狠的亲吻上憾生的嘴唇,憾生启开双唇,纵容着他。   很久后,佟夜辉终于离开,巨大的后怕让他的声调发颤:“你是宫外孕,输卵管破裂了,你差点就死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憾生扭头,望向窗外,失落的眼神,她只是想着:“又一个孩子没了。”从来无缘的孩子,说不出的心情。   憾生再转过头时,忽然就皱着眉说:“你怎么老了?”在憾生眼里佟夜辉还是那张脸,虽然熬了一晚上,神色是憔悴一些,但就是看着眼角眉梢不对劲了,一股风霜之意隐隐在这张脸上出现痕迹。   佟夜辉跟不上憾生的思路,一时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憾生却烦躁的抬抬手说:“快去收拾一下,去弄干净了再来。”   佟夜辉愣愣的看着憾生,抹了一把自己脸说:“一会再去。”   憾生皱眉:“你是怕我死了吗?”   佟夜辉好脾气的给她掖好被觉,温声道:“你再睡会吧,你睡着了,我就去收拾。”   憾生抿着嘴角凝视他,佟夜辉让她看,哄着她:“不生气行吗?看不见你我会害怕。”   憾生终于妥协的闭上眼睛,黑暗最终夺走了她的意识,佟夜辉握着她手不敢松手。   第二十六章   憾生沉进黑甜乡里很久,久到当她又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又是清晨的时光,久到佟夜辉几次找医生来确定她的情况,医生告诉佟夜辉,她其实只是睡着了,整整24个小时的毫无原因的昏睡。   憾生醒来精神明显的好了很多,没有梦境的沉睡,多少年沉积下来的疲惫,当她放下后终于得到了完全的休息。   憾生再次醒来看见佟夜辉,他明显干净整洁了很多,坐在她床头的椅子上,眼睛望着她,看见她慢慢的睁开眼,脸上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露出一个虚弱而疲惫的笑容。   “憾生。”他凑过来,仔仔细细的看着憾生的脸。憾生静默的由着他看着,她知道他在害怕着。   “我渴了。”很久后憾生哑着嗓子说。佟夜辉起身前俯身在憾生的额头亲吻一下,他闭着眼睛,嘴唇贴着憾生的额头,无限悲伤的情绪扼腕住他的心脏。   佟夜辉把憾生的病床摇起来,凑过身来给她喂水,憾生做了开腹手术,不能马上进食,只能喝一些水和进一些流食。佟夜辉用小勺一点点的喂到憾生嘴边问她:“睡得好吗?”   憾生点点头,问他:“我睡觉的时候你都干什么了?”   佟夜辉躲开她的目光还是不回答她,继续一勺一勺的喂她喝水。   憾生靠在床头,看着他,问他:“吃饭了吗?睡觉了吗?”   佟夜辉还是不回答她,喂进去半杯水后,他把杯子收到床头柜上对她说:“先喝这些,医生说要慢慢来,一次不能给你喝多了。”   憾生望着他避开她的目光,虚弱的说:“我现在身体不好了,以后得是你照顾我了,你要好好吃饭睡觉,咱们都没有亲人了,就我跟你两个人,你倒下了,还让我指望谁去?”   佟夜辉放好水杯转身望着憾生,握着她的手捏了捏道:“你放心吧,我好着呐。”憾生静静的望着他。佟夜辉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凑近她轻声的道:“我先给你擦把脸好吗?”   憾生无奈的垂下眼睛,佟夜辉拿着个脸盆走了出去。   给憾生洗了脸,佟夜辉又拿回来一份白米粥,喂憾生吃了半碗,这时日头已经渐渐升高,日光透过窗户投进来半室的阳光,明亮的光线下,佟夜辉脸上的长期没有睡眠的灰白脸色越发明显。   憾生吃完东西,对佟夜辉说:“你上来睡一会吧。”   憾生的病房是个单间,但这医院有年头了,里面装修简单老旧,只有几张老旧的木椅,能让人躺平了的地方还只有憾生的病床。   佟夜辉放饭盆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说:“好。”他先把病床摇回去放平,自己也走到床边和衣侧躺了下去,虚虚占着一点位置,不敢碰到憾生,憾生慢慢挪动着往里面动了动,扭过头看他,直白的邀请的眼神,佟夜辉侧着脸眼睛和她相对,同样静默的,默默的相对,然后他终于靠了过去贴上憾生的身体,缓慢的,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臂穿过憾生的胸口,手掌插到她腋下,他轻轻收拢手臂,把脸埋进憾生的脖颈处,轻叹出声:“憾生,我累。”   憾生转头望着屋顶,长长的叹息,某种心境上她妥协了,拿不出来说的原因,太过疲惫了,也是要死了都放不下的这个人。   佟夜辉睡的沉沉稳稳,一呼一吸之间的气息悠长平稳,这应该是这一年多来他第一次睡的这么安稳,他所有的疼痛,缺失,不安全感终于在憾生这里得到了圆满。   上午医生来查房,佟夜辉抱着憾生睡的毫无动静,憾生傥荡的躺在那里没有一点尴尬要掩饰的意思。   一个带着眼镜,斯文的中年女医生走进来,她身后还还跟着两个穿白衣的医生,女医生站在床头望着憾生微笑,笑容和善:“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她的声音低缓,恰到好处,不高的音量。   憾生对她点点头,女医生好像没有看见床上还有一个男人一样,她走过来,掀开憾生身上的被子亲自给她换药,她低着头对她低言细语的说:“以后可要注意了,好好保养身体,你还有一侧输卵管是完好的,以后还是可以有孩子的。”   憾生没有吭声,佟夜辉一只手臂围在她的胸口也是毫无动静,她多少还是有点尴尬的。   女医生换好药,又帮憾生把被子盖好,直起身对她说:“好好养着,伤口恢复的不错。”   憾生轻声的对她说:“谢谢。”   女医生笑笑,看了一眼埋在憾生脖子里睡的安稳的佟夜辉一眼,又给了憾生一个微笑,转身走了出去,两个跟着她进来的医生也紧跟在她后面出去了,憾生好奇的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外,那两个跟进来的男医生看着年纪也不必女医生小,但是那女医生似乎是绝对的权威。   憾生住院七天基本都是昏昏沉沉的睡过去的,她的身体不受她控制的几乎总是要睡觉,像是要把她这些年透支的心力都要补回来一样。直到她出院身体还算恢复的不错,刀口愈合的好,人的精神也透出了一股活力。   憾生出了院回家休养,时间进入十月,天气已经转凉,但海岛上的阳光依然充沛而明媚,院子里的花草有的已经出现了黄叶,秋天真正的到来了。   正午院子里洒满温暖的日光,厨房里阵阵锅碗瓢盆的磕碰声,厨房门口憾生坐在一张轮椅上,腿上搭着一条毛巾被,屁股在她身边追着一片落叶玩。   自从佟夜辉把憾生接回家后,两人住在一个屋檐下,但他似乎一刻都不能把憾生放在他的眼界外,他从医院里弄回来一付轮椅,他做饭就把憾生放在厨房门口,他一个转头就能看见她,他做卫生就把憾生放在院子里,他出出进进的一抬头也能看见她,憾生也由着他,既没有什么喜悦的心情,也没有不耐烦,她只是纵容着他。   曾经的憾生从来都不敢想象佟夜辉会有这样对待她的一天,但是经历过太多,心已经被磨砺的麻木了,悸动,喜悦的心情已经永远感受不到了,他们错过了心悸激情燃烧的时间和时机。   佟夜辉做饭的水平有所提高,吃饭的时候耐心的把排骨上的碎肉剔下来放到憾生碗里,他做的极其自然,憾生知道现在的他是疼着她,爱着她的,她知道他这个人只要是上心了什么都能做到极致,就如当初他彻底的摒弃她也好,现在全心全意的爱着她也好,他总是个恨的下心的人,爱也好,恨也好表现的绝对而专一。   吃了午饭日头正好,憾生对佟夜辉说:“我们出去走走吧。”佟夜辉是乐意之至,他对叶权曾经那么接近憾生很是介意,曾经无数次看见叶权和憾生一起亲密的带着屁股散步,他妒忌的抓心挠肺的,终于有机会做同样的事情,叶权曾经和憾生一起做过的事情,他能代替叶权的位置,把叶权在憾生心里的记忆的模糊掉他是最愿意的了。他是个成熟而心机深沉的男人,他的爱情也是带着极强的偏执的占有欲。   佟夜辉抱着憾生上楼,给憾生换好他给她新添置的秋装,推着憾生,特意带着屁股出门了。   秋日的日光是温暖的,旅游的高峰期到了,街上游客众多,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着,烟火气息浓厚,屁股经过长期的锻炼已经可以坚持自己走完散步的全程,它现在也没以前那么懒了,跟在憾生他们的身边跑前跑后终于有了欢腾的狗样。   憾生看屁股跑的欢快,在街边买了零食逗它,一路心情极好,佟夜辉在后面看着她心情前所未有的踏实,平静以及欢愉。   佟夜辉把憾生带码头上,一天中阳光正好的时候,蓝天碧海,远处是上下翻飞的海鸟,身后是热闹的人群,憾生微微颤颤的要从轮椅上站起来,佟夜辉上前扶住她,把她带到身前让她靠着自己站好,他们的双手在憾生的胸前交握。   他们迎着海风,憾生穿着一件印着大朵暗红色花朵的风衣,庄重艳丽的色彩,在海风中,下摆被吹出巨大的摆幅,和她身后依靠着的英俊的佟夜辉行成一道夺目的光彩,多少年对生活的放弃,她从来都用简单的色彩装扮自己,多少年后佟夜辉终于亲手为她装扮上了明亮的颜色。   这一刻憾生内心平和,不看过去,她的内心安宁,她终于和这个男人握手,她想:如果生命可以从来,如果有她还可以再选择一次,她不敢保证自己还会去想握他的手,但是这一刻,她还是想紧握他的手。   憾生握着佟夜辉的双手渐渐用力,佟夜辉也收紧双手回握着她,他想这世界上存在着心意相通的这回事的,至少这一刻他是能感觉的到憾生传递的感情的,那一生,身体里只为他流淌的无比珍贵的感情。他心里充斥着巨大的庆幸和圆满的同时也有只有他一个人承受的隐忧,这一刻他并不喜悦,他的憾生,他终于回头找回来的憾生身体已经损伤的彻底了。一种冥冥中,我们通常叫做命运的东西,笼罩着他,压抑着他。   岛上寂静的岁月,不问世事的两人,隔绝着喧嚣躲在小院里,不去追问过去,不去讨伐一方曾经对另一方的伤害,只守着眼前,宁静的美好的守候在一起。   夜晚,天黑了没多久佟夜辉早早把憾生安放到床上,他们作息很规律早睡早起,憾生再也不用屁股给她暖床了,佟夜辉抱着她,她既能感觉温暖也能睡的安稳。   温暖的被子里,佟夜辉一遍一遍的抚摸憾生,丈量着她身上的每一处骨骼,憾生转身面对他,晶亮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芒:“想要吗?”她如是问。   佟夜辉望着她,片刻后两人的嘴唇自然的凑在了一起,他们的手伸进对方的睡衣里,互相抚慰着对方,佟夜辉的呼吸渐渐粗重,憾生把手伸到他的腿间,“不行,憾生。”他哑着嗓子艰难的出声。   憾生微微仰头亲吻上他的嘴唇,激情愤张的情动在他们之间流转,佟夜辉想推开憾生的手几次努力后,推不开,终于放弃,他们面对着面,拥抱着互相亲吻着,啃咬着,四肢纠缠不敢有大的动作,轻缓的摩擦,互相把手伸到对方的睡裤里,抚慰着对方的器官,棉被在暧昧的起伏,佟夜辉汗出如浆,憾生脸色潮红,他们望进对方的眼里,喘着粗重的气息,那么的情动,那么的激情,全世界只有对方才能给予,很久后,佟夜辉爆发出一声高|潮的吼声,憾生也在同时轻吟出声,两人都是大汗淋漓的瘫软下去。   房间里回荡着彼此粗重的喘息,两人脸对着脸,鼻息相连那么的亲密,憾生从棉被里抽出手,伸手到床头柜上扯出几张面纸一边擦掉手上的液体,一边说:“这样不是挺好?”   佟夜辉手臂搭在眼睛上,喘息着笑出声,憾生还是这个直白的人,就连性事她都从来不做作,她从来都是坦白的,她不会隐藏,她所表现出来的都是真实的,他以前厌恶她总是不合时宜的直白,而现在他爱这样的她。   清晨两人从睡梦中醒来,窗外的枝头有着鸟鸣声传进来,日光透过窗帘投射进温暖的光线,怀里的憾生身体和他契合的依靠在一起,温暖的体温,充实的心境,佟夜辉贪恋这样的温情宁静的岁月。、   似乎所有美好的东西都不能长久的停留,很多东西它的美好就在于它短暂,这段在岛上生活的极短的宁静岁月在后来佟夜辉的生命中成了他最温暖的记忆。   憾生随着佟夜辉醒来身体的动作也醒了过来,她像每日清晨一样转身迷迷糊糊的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自然的说了一句:“你醒了。”   这一回很久都没有传来佟夜辉的回应,她疑惑的转过头,发现佟夜辉看着她的眼神,清醒而专注,佟夜辉说:“憾生,我们回B城吧。”   憾生静默的看着他,很久的时间,然后她说:“好。”没有问为什么。   第二十七章   佟夜辉说走就走,当时说完就下地开始收拾行李,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憾生和他的几件随身衣物,还有憾生母亲的遗像,总共只装了一口皮箱,佟夜辉穿着睡衣楼上楼下的收拾,憾生坐在床上默默的看着。   后来佟夜辉在楼下做了面条端上来喂憾生吃早饭,憾生坐在床上安静的一口一口的吃着,对他忽然要离开的理由不说也不问,一晚面条喂完佟夜辉拿了纸巾给憾生擦了擦嘴角,忍不住在她唇角轻轻印下一个吻:“乖。”他说。憾生也只是看着他淡淡的笑着。   最后出门的时候关窗闭户,院门是由憾生要求佟夜辉自己亲手关上的,寂静的小院里一景一物静静的留在原地,在这里她收获了叶权温暖的笑容以及他给予的她生命中最珍贵的温情,广玉兰的枝叶在秋风中“沙沙”作响,那个身穿白衣的大男孩站在院子里,回头对她微笑,他的笑容像日光一样干净,温暖。憾生缓缓合拢木门,轻轻的“咔哒”一声合门声,憾生把她心里的叶权永远的锁在了里面,她对叶权的印象终生停留在那里,永远的干净,温和,美好。   四个多小时的飞行,佟夜辉在傍晚的时候把憾生带回了B城,这个当年他把她亲手驱逐出去的城市,如今他又把她亲手接了回来,前后两种心境,到如今他才知道能把憾生拥在怀里他才是过的最踏实,有专车到机场接他们回来,一路进到市区,外面车流滚动,城市繁华喧嚣,憾生靠在佟夜辉的怀里始终闭着眼睛。   车子开进别墅区停稳,佟夜辉摇摇怀里的憾生:“憾生,我们到家了。”   憾生睁眼向外望去,一排连着的三层小楼,每家门前围着白色的栅栏,里面一小块草坪,很干净高档的环境。   身后的佟夜辉又重复了一句:“我们回家了。”   憾生转头去看他,晶亮的眼睛里流动着平和的光彩,“家”是一个多么温暖的字眼,多少年前她是多么的依恋这个男人,多少年后,夜辉终于心甘情愿的跟她说了一声:“回家。”憾生淡淡的感慨,只是望着佟夜辉清浅的笑着。   佟夜辉下车,把憾生从后车位里抱出来,屁股跟着憾生自己跳下车,胖狗被关在笼子里自己在行李舱里待了四个小时,有点不适应环境,跟着佟夜辉的脚步走的歪歪扭扭的。   佟夜辉抱着憾生用脚磕开栅栏上的院门,憾生不放心的从佟夜辉的肩头勾出脑袋看跟在后面的屁股,冷不丁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很大的开门声,然后一个男声传来:“哥你回来了?呦!这谁啊?”前面一声很郑重的语气,后面一句明显就轻浮了。   憾生扭过头,隔着一道栅栏,一个很漂亮的男人,白皙精致的五官,眯着眼睛,目光投注在她的脸上,隔着一道栅栏,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冷淡防备的姿势,下午的光景了,他还穿着睡衣,纯白的丝绸睡衣,卡通的棉布脱鞋,不太和谐的搭配,但很适合他的形象,总之是个非常漂亮的男人。   憾生靠在佟夜辉的怀里,微笑的迎视着他,佟夜辉匆匆的走过:“是你嫂子。”他在身后留下这句话,顾北的眉头锁紧。   走上大门前的台阶,佟夜辉抬脚在大门上轻踹了两脚,朝着屋内喊:“金露,快来开门。”   憾生微笑的看着大门,听着屋内一阵急促的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直延续到门边,大门被豁然拉开,一个瘦高的的女孩,长长的头发,立体的五官,凹凸有致的身材,一个视觉直观上的美女。   金露大着嗓门喊:“佟夜辉,你回来了。啊!这谁啊?”金露的惊讶明显比顾北表现的更直接,嗓门更大。憾生默默的看着一个个出现在佟夜辉身边的男女,微笑着,始终闭口不言。   佟夜辉明显有一瞬间的不耐烦,他抱着憾生挤开金露往里面走,皱着眉:“赶紧让开,是你嫂子,去外面把行李拿进来。”金露留在门框那里,张大了嘴巴,呆滞的看着屁股摇摇摆摆的走了进去。   佟夜辉匆忙的把憾生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蹲在她跟前上前安慰的在她嘴唇上吻了一下:“我等会再跟你解释。你冷不冷?”B城比厦门的气温低了几度,憾生的手是冷的。   憾生摇摇头:“不冷,我渴了,给我弄点水喝吧。”   佟夜辉去厨房给憾生倒水,客厅里只剩下憾生,憾生弯腰把还晕乎着的屁股抱起来,屁股老实的趴在她腿上,还抬头看了她一眼,小眼神很委屈,憾生的看着它轻轻的笑,摸着它的后背给它顺毛,屁股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满意了。   只一会的功夫,大门处传来一声巨响,金露提着行李走进来,她走到憾生的侧前方隔着茶几,“砰”的一声把行李跺在地上,发出很大一声声响,憾生抬头向她望去,金露侧着身子用眼角瞄她,两眼过后,绕过茶几,和憾生隔开老远的距离绕着走进了厨房,不一会厨房里传来悉悉索索的说话声,佟夜辉刻意压低的声调,女孩也不敢高扬低低的说话声,含含混混的听不清楚,憾生嘴角牵出一个笑容靠近沙发里,疲倦感袭来,让她昏昏欲睡。   “你是谁?”   憾生知道有人走到她跟前,知道来人盘腿坐在她面前的地面上看了一会才开口的,她睁开眼睛,顾北还是那身装扮,一手撑着下巴,歪着头看着她研究的眼神,他幼稚的装扮,不羁的神态让憾生想起了叶权,她笑着回答他:“我是莫憾生。”顾北的身体忽然前倾,他的脑袋几乎凑到憾生的眼皮底下,对着憾生的脸左看看,又看看,憾生笑笑的没动,由着他看,然后顾北又坐回去,冷漠的来了一句:“你不是死了吗?”   憾生摇摇头说的很平和:“我没死。”   憾生好奇的问他:“你是怎么进来?”   顾北指指憾生侧后方的墙壁:“这房子是连着的,那里开了一扇门。”   憾生顺着他的手势看了看墙壁上的白色木门,转头问他:“那你叫什么名字?”   “顾北。”   “嗯,它叫屁股。”憾生指指膝盖上胖狗,顾北眯着眼睛看憾生,发现憾生眼神单纯,没有捉弄他的意思,忽然的他就喜欢上了她,他忽然的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把扯过憾生腿上的屁股,拧着它的两条腿挤着问往憾生身边一坐:“我说,你怎么死了又活了?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憾生没料想他有如此忽然的动作,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屁股已经嚎叫着朝他咬了下去,顾北还算机灵,屁股下口的一瞬间,他把它往旁边甩了出去,屁股一口咬偏咬在了顾北的衣领上,憾生赶紧伸手去拽屁股,屁股愤恨的瞪着小眼就是不松口,顾北拧着它后背的皮往下拉:“嘿!你这胖够敢咬我,一会我把你拔了你的皮炖一锅。”顾北威胁屁股,屁股更是撕咬着就是不松口,喉咙里愤怒的呼噜着,小眼恨恨的瞪着顾北。   正在闹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佟夜辉匆匆从厨房走出来,看见这架势,上前捏着屁股的下颌骨,轻言细语的跟它说:“屁股乖,松口。”   不知怎么回事,憾生都治不住的屁股,佟夜辉一说就乖乖的松口了,它松了口,一扭身窜回憾生的腿上,支着后跟还朝顾北狂叫了两声,自此顾北算是正经跟屁股这结仇了。   佟夜辉踢了一脚顾北的小腿,把他踢到一边去问:“你怎么惹着它了。”   不等顾北说话憾生赶紧圆场,她对着顾北道:“不好意思啊,它可能不太适应坐飞机,身体不舒服,所以有点狂躁。”   顾北扯出茶几上的纸巾擦着衣领上的狗口水,不在意的挥挥手说:“嗨,没事,你的狗我还能真计较啊。”   憾生看着他抿嘴笑了笑,也就没再说什么。佟夜辉把装着温水的杯子递到她嘴边:“你不用理他,来喝水吧。”   憾生从他手里接过水杯,自己拿着喝了两口,佟夜辉又转身从行李箱里翻出几个药瓶子,分门别类的分好药丸,用手凑到憾生嘴边盯着她一点一点的全咽下去,看的顾北和站在一边的金露一愣一愣的。   伺候了喊声吃完药,佟夜辉也没跟他们打招呼就上楼了,看着佟夜辉走了,顾北又凑了过来:“嫂 子,我刚才问你的话,你还没说呐。”   憾生不是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其中详细的情况她自己也没听佟夜辉具体说过,她扯开话题问顾北:“我刚才听见你管夜辉叫哥?他这个人其实难得有什么朋友的。”   顾北似乎有点尴尬,他“呵呵”的笑了两声道:“其实我和他是合伙人。”   “哦?”憾生看顾北的装扮尤其是在傍晚了还穿着睡衣的样子,实在是不像是做正经生意的人,她疑惑的哦了一声。   “他是B城最大的娱乐城的老板,佟夜辉是半个股东,他们就是这种合伙人的关系。”一直站在旁边不吭声的金露忽然憋着气来了一句。   憾生和顾北同时抬眼向她看过去:“是啊,我是娱乐城的老板,你是我下面混成二流的小姐。”顾北气的甩了她一句,金露气哼哼的瞪一眼,扭身坐进憾生侧首的沙发里。   憾生被他们忽然暴露的关系弄得有点楞,但也没说什么,低头摸着屁股的后背,安静的坐在那里。   气氛沉闷了一下,金露在一边看着憾生忽然直愣愣的问:“你就是憾生?”   憾生好脾气的抬起头朝她微笑道:“是的。”   金露忽然就把头转到一边,望着窗外悠悠的叹息出声,年轻的面孔,直白的表情什么都表现的清清楚楚。   佟夜辉拿着一条毯子从楼上下来,把毛毯盖子憾生的腿上,抱走屁股对她说:“你先坐会,我先把狗喂了再带你上去休息。”憾生点头应他。   屁股的胃口不好,佟夜辉给它热了点牛奶,弄了一个盘子放在厨房门口蹲在那里看着它没精打采的在那一点点的舔。   这时顾北又凑到憾生身边套近乎:“嫂子你是哪人?”   憾生回望着他:“我就是B城的人啊?”   顾北惊讶:“真的?那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你这些年在国外?还是在外地?”   憾生微微呆愣,片刻的停顿后她还是说:“我前些年一直在监狱里。”从很久前到现在憾生都没有学会说谎,她从头至尾都是一个直白的人。   顾北脸上的笑容僵硬在那里,佟夜辉的后背也在瞬间僵直,片刻后他站起来走到憾生跟前弯腰对她说:“上去休息一会吧,你睡一会我好做晚饭,行吗?”   憾生点点头说:“好。”佟夜辉弯腰抱起她,把嘴唇埋进她的衣领里无声的叹息一声,憾生伸手整个手臂环绕上他的肩膀似要传递给他一些情绪,两人拥抱着起身往楼上走去,顾北看着他们忽然反应过来朝着憾生说:“嫂子,不,不好意思啊,其实其实,我也蹲过监狱,不信你问我哥,真的没啥的,啊?”顾北挠着后脑勺说的有点混乱,憾生从佟夜辉的后背探出脑袋朝他温和的笑。   佟夜辉的卧室简洁,干净,线条简单的家具,宽大的床铺,浅灰色的床套铺叠的不见一丝褶皱,憾生被安顿到床上,身下有点硬,没有她在厦门岛上的床舒服,佟夜辉抱歉的跟她说:“你先将就一下,等晚上我在弄的舒服一点。”   “好。”憾生朝他点点头。   憾生靠着床头仰头看着佟夜辉,平和宽容的神色,等着他说话,佟夜辉在床边蹲下,拉过她的手说:“憾生,你不要介意,金露是我一年前在夜总会认识的,当时我以为你死了,难受的不想活了,但又不能真去死,就是活着,再没意思也要完成它,那种感觉,你能了解吗?”佟夜辉望着憾生,迫切的目光,憾生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右手的食指轻轻的划在他的眉宇之间,帮他抹平了中间的那道皱纹。   佟夜辉忽然就觉得轻松了很多,他继续说道:“你没发现金露说话有些像你原来的样子吗?我把她留在身边就是想留个念想,听着她大着嗓门的叫我,我有时候会觉得是你在叫我,我当时就只有你的这一点念想了。   佟夜辉拉着憾生的手贴在脸上忽然觉得委屈的要命,憾生轻轻叹息一声:“你和她有关系吗?”   “我没碰过她,她只是留在这里做一些家务,憾生我再也没有骗你的心情了,我对你已经没有什么是不能坦白的了,你明白吗?”   憾生点点头她相信佟夜辉,他和她走到这一步,他确实是不需要在这种事情上隐瞒她了,她对佟夜辉说:“把她送走吧,那孩子喜欢你,留着我看着麻烦,她自己也难受。”   “谢谢你,憾生。”佟夜辉把脸埋进憾生的手里,憾生抚摸上他的头发也无奈的叹息出声。   两人结束谈话,憾生安心是睡了一觉,直到佟夜辉又上来带她下去吃晚饭,晚饭是金露帮着佟夜辉做的,憾生经过长途的旅行,胃口不好吃的不多,顾北也留下来用了晚饭,席间一直默不吭声,看着佟夜辉自然的伺候着憾生吃饭的态度,对憾生充满了无比的好奇,金露基本没吃,咬着筷子看着亲密的两人,心里酸出水来。   吃过晚饭,顾北回自己家收拾着上班去了,佟夜辉安顿好憾生,出来送金露走,他们在做饭的时候已经说好了,金露也没有反对。   金露带着简单的行李,出了佟夜辉的家门,佟夜辉开车送她,车厢里一度的静默,金露看着窗外不说话,她的心情不好,上了大街,佟夜辉问她:“你有去处吗?”   “没有。”金露赌气的说。   佟夜辉扭头看了她一眼说:“那行,我先送你去宾馆住几天。”   金露扭头看着窗外,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在幼年的时候家境坎坷,父亲早逝,母亲多病,后来为了供养争气的弟弟她还做了小姐,在娱乐城里经历够了冰冷的交易,直到遇见佟夜辉,佟夜辉和她接触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她知道他不欠她什么,她其实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什么人,还属于少女的情怀不知不觉的就牵挂到了这个人的身上,她觉得无限的委屈。   佟夜辉默不吭声的开着车,路过一家灯火辉煌的酒楼,他把车子拐了进去,在停车场把车停好,他扭头吩咐金露:“你跟我下车,我有东西给你看。”   金露跟着佟夜辉抽泣着下了车,她委委屈屈的走到佟夜辉身边,泪眼迷离,像个孩子一样用手臂一左一右的横抹着眼睛,可眼泪却是越抹越多。   佟夜辉在车头前点上一颗烟,耐心的等着金露哭够了,然后他指着前方的酒楼问金露:“看见了吗?”   金露迷糊着眼睛望着正前方装修的雕梁画栋,古色古香的一家川菜馆,临街的地界,来往人流量大,上下两层楼的结构,里面过了吃饭的高峰期,依然灯火通明,食客满堂。   金露抽噎着,不感兴趣的回了一句:“看见了。”   佟夜辉把她还在抹着眼泪的胳膊扯下来,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正对着前方道:“看好了,明天起这里就是你的了,两个月前我就让人买下了这里,本来想着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就给你办过户,这会正好我回来,明天我就让人来给你办过户的手续,听明白了吗?”   金露不哭了,转过身来愣愣的看着佟夜辉,佟夜辉把手里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然后双手握着金露的肩膀,低头盯着她的眼睛道:“你听好了,好好的去过你的日子,别回头,别留恋我,我除了钱什么都给不了你,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有些像以前的憾生,我以前以为她死了,把你留在身边就是留一个能想着她的东西,我从头到尾都希望你能过好好的日子,因为憾生我没给过她好日子过,我对你好是在补偿她,也是在补偿我自己,但是你的日子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只想看着你过好了就够了,你明白吗?”   金露被佟夜辉的一番话说的傻愣愣的,半晌后她又开始抽泣,眼泪汪汪的特别委屈的就喊:“我哪像她啊?”   佟夜辉无奈的放开她的双臂,转身无力的丢下一句:“你说话像她。”   两人又从新回到车上,佟夜辉开车送金露去宾馆,车上金露慢慢停止了抽噎,到了宾馆门口,佟夜辉熄了火也不看她,望着前方说:“下去吧,自己去开个房,先住几天,房子我让人帮你找,明天过了户你就去饭店看着,那里有个经理会帮你。”最后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的说:“你懂事一点,憾生现在生病了,我要照顾她,你好好的过你的日子。”   金露很久都没有说话,良久后,这姑娘忽然狠狠的抹了一把眼睛转头看着佟夜辉说:“我以后叫你哥吧,我不叫你佟夜辉了,从小到大除了我妈你对我最好,我听你的话,好好过日子,以后找个好对象谈恋爱,结婚一定把日子过好,你是个好人。谢谢你,哥!”   佟夜辉扭头看她,牵起嘴角无力的笑了笑,懒懒的说:“那就好,你去吧,以后有事办不了,来找我。”   金露打开车门,刚准备跨出去,忽然又把脚缩了回来,她扭身看着佟夜辉无比郑重的说:“哥,我以后还能去你家不?我保证不捣乱,嫂子不是病了吗?你忙不过来的时候我可以给你搭把手。”   佟夜辉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憾生半辈子为我受尽了委屈,你要真把我当哥,就要护着她。”   金露利索的点头:“哥,我不管你以前干过什么,你对我来说永远是个好人。”这姑娘说的斩钉截铁,说完这回干脆利落的推开车门,拿了行李真走了。   佟夜辉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良久后低落的轻笑出声:对你们我都是个好人,却独独负了她。   佟夜辉回去的时候憾生已经睡下了,他摸黑把自己收拾干净,上床,小心翼翼的把憾生带进怀里。   “回来了?”黑暗中,憾生的声音清醒。   “回来了。”佟夜辉轻声的回。   憾生没问结果,靠进身后的怀里,终于安心的闭上眼睛,佟夜辉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传出:“憾生,我们明天去医院做个检查好吗?”   片刻的沉默后,憾生轻轻的回了一声:“好。”她不问原因,静静的等待着男人的安排。   佟夜辉在被子里忽然搂紧憾生的身体,力量大的似要把她镶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憾生皱着眉默默的承受着,还是什闭口不言,也不问。   第二十八章   医院是一个无论什么时候都难以让人觉得温暖的地方,初秋的季节,下午的时光,日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斜斜的投射进来,半室的阴影,半室的阳光。   这里是全国最权威的医院,很多患了重病的中国人都把这里当成了最后的希望,走廊里冷冷清清,来来往往的走过几个人,家属搀扶着病人,行动的缓慢,脸上除了痛苦就是愁苦,这是一个少有欢乐的地方。   憾生坐着轮椅,在走廊的尽头,日光隔着玻璃投射到她的身上一点点的温暖,从早上开始她已经在这家医院里待了有一天的时间了,佟夜辉正在里面的一间房间里和医生谈话,她静静的等在这里,低头摆弄着风衣上的一颗纽扣,无意识的行为,恬静的神色,不知在想着什么。   佟夜辉走过来的脚步很轻,他在离着憾生有一点的距离就停下脚步,远远的看着她,隔着距离空白着心情。憾生就坐在那里,安静而温婉的姿态,她变的成熟了,她几乎和过去的憾生是两个人,是他让她扭曲着血肉模糊的成长起来的,曾经的那个混混沌沌的,眼神空白,的身体强壮的憾生出现在佟夜辉的记忆里让他泪湿巾衫。   温婉,宁静的憾生安静的坐在那里,这时的佟夜辉有一种念头,如果憾生是个普通的女人,他宁愿与她相隔于世事,只要她活在这个世界上,他愿意在今后某个时日里与她相遇,然后平静的和她说一声“好久不见。”最后在余生里默默的怀念她,也好过面对如今这样一个惨烈的结局,可是憾生不是个普通的女人,她坦白,执着,诚实,她坚韧如蒲草绝不放弃,绝不妥协,也绝不忘记,她从没有对他放手过,只是太痛苦了,所以她对自己放手了,她从小到现在都是一个特别的人,只是他佟夜辉是个势利,愚昧的人从来没有发现过。   可能是心情太过沉重了反而压抑成了一片空白,佟夜辉走向憾生在她身后的休息椅上缓慢的坐了下去,手里的几张纸,被他虚虚的捏在手里,多么的厌恶和害怕上面的内容却又不得不把它握在手上,那是憾生的检查结果,已经确诊的通知单,憾生是宫颈癌I期,和他在厦门请来的当地的最权威的那个妇产科女医生的结论是一样的,憾生的背影单薄,从衣领里低下去的脖子细瘦的可怜,佟夜辉心里空落落的疼痛。   “回去吧。”憾生的声音平静而轻微,佟夜辉仰头靠在墙上,身体凝固成一个僵硬固体,空旷的眼神,眼角滑下两行泪水没入发梢,其实憾生是早就预感到了的,佟夜辉忽然的明白了。   医院安静的走廊上脚步声格外的响亮空旷,每一步都如同重鼓敲击,空荡荡的在胸腔里震动,麻木而钝痛,憾生抬头朝佟夜辉微笑:“我饿的狠了。”   她是饿的狠了,一直忙到现在他们连午饭都没吃,佟夜辉沉闷的“嗯。”了一声,憾生复又转过头去,微笑始终挂在她的脸上,佟夜辉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能笑得这么灿烂,或许你的心里是充满着快感的吗?憾生?你至始至终这么的爱憎分明,你的感情如此的激烈丰沛而我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发现?   空旷的别墅里,客厅灯火通明,憾生抱着胖狗看电视,电视里迸发出热闹的人声,冲不散这一室的冷清,憾生盯着电视看的模模糊糊,佟夜辉在厨房,背对着客厅,灯光在他身前投下一个阴影。   晚饭佟夜辉做的简单,煲了一个汤,炒了一个青菜,他把憾生推到餐桌前,自己又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她跟前,屁股依然和在岛上的待遇一样,一盆拌饭,埋头在桌边吃着,佟夜辉把憾生的饭碗拿到自己手里从汤里挑出鸡肉拌在饭里,憾生看他有要喂自己的意思说:“夜辉,我可以自己吃的。”   佟夜辉不看她,摇了一勺饭执着的递到憾生嘴边,憾生没有张口,默默的看着他,佟夜辉的手凝固那里,固执的等待着,憾生无声的叹息一声,妥协的张开嘴。   他们始终沉默着,憾生神色平静,佟夜辉却不知和什么较着劲,紧抿着嘴唇,憾生望着他的目光越是没有波澜,他的神色就越是哀伤。   别别扭扭的一顿饭终于结束在佟夜“砰”的一声把手里的碗跺在桌子上的巨响中,佟夜辉甩手上了楼,屁股从饭盆里抬起脸迷茫的追随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憾生盯着眼前的半碗米饭,良久后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佟夜辉坐在黑暗里,绝对的伸手不见的五指的黑暗,他关上门,关上窗,拉上窗帘,把自己锁在书房里。绝对黯沉寂静的空间,他把自己封闭逃避到这里。   理智告诉佟夜辉他不能把憾生扔在那里,这个时候憾生需要他的照顾,但是他被巨大的悲哀,不甘,委屈以及不可言说的复杂的情绪控制的,他接受不了憾生在未来的某一天会离开他的事实,而且离开他的方式还是以真正死亡而告终,而且这一回他要亲眼的见证,一直要陪着她走到最后,无可挽回那么的决绝,而且这一切还都是憾生的刻意为之,她是故意放纵着让自己的身体走到这一步的,而且她还能这么平静的面对,对他丝毫没有留恋。憾生未来的死亡,让他的心脏淌血淌泪,绝望而恐惧,憾生对他的不留恋又让他周身遍体通寒,巨大的被遗弃感,悲伤而无处述说,因为他爱的人已经再不心疼他了。   佟夜辉凝固着身体在黑暗中长久都没有动,不知道经过了几番的反复心思,昏昏沉沉的找不到出口,夜深的时候他终于起身,无论多难多绝望,只要还在呼吸生活就还在继续,外面的人虽然不心疼他了,但是他心疼她。   佟夜辉打开书房的门,走廊里亮着两盏壁灯,昏昏暗暗的光线下,憾生就在书房门口,她坐在轮椅上,仰头朝着他微笑着:“夜辉。”她温柔的叫他。   佟夜辉隔着距离静默的望着憾生,宁静而安详的憾生,用那么安详的面容她对自己做着那么残酷的事情,那么残忍,那么决绝。   那么一瞬间佟夜辉忽然明白这是命运和憾生对他的惩罚,没有什么是白来的,这世界是有因果的,憾生是个至情至性的女子,他伤她,害她,在那时候他就为自己种下了今日的果,她若是个普通的女人她会报复他,会遗忘他,会与他相忘于江湖,因为那样任何一条路都是放过自己好走的道路,但是她是憾生,她忍着,伤着,绝不放弃,绝不妥协,绝不遗忘,那些伤害在她身上留下一道道的痕迹,她对他不放弃的爱情经年累月终于把自己熬成了病。   佟夜辉走到憾生跟前蹲下身:“憾生,你怎么这么傻?”他抚摸上她的脸颊,大拇指轻轻的拂过她的眼角,虚弱而惆怅的语气,太过剧烈的心疼最后疼无可疼反而只能无奈的平静下来。   憾生把佟夜辉的手拉下来,握在自己的手里轻声的问他:“夜辉,你怎么了?”   佟夜辉虚弱的笑笑没有回答她,问道:“你是怎么上来的?”   “我可以自己走路了啊,就是犯傻的把轮椅也拖上来了,其实楼上有凳子的我拖上来才反应过来。”憾生呵呵的笑着说,很轻松的语调。   “伤口还没完全长好,以后不能再这样了。”佟夜辉轻柔的说完这句话,把脸埋进憾生的腹部,嘴唇隔着衣服贴上她的刀口的位置,长久的不愿意动。   “知道了。”憾生摸着他的头发,轻轻的回他。   佟夜辉觉得疲惫,贴着憾生的体温不愿意动,憾生纵容着他,静默的抚慰着他,她知道他的疼痛,他所有的情绪她都知道。   很久后佟夜辉靠在憾生的腹部,语调低沉而缓慢的问她:“憾生,你恨我吗?”   没有过多久,憾生就轻轻的回他:“恨得。”   佟夜辉僵硬了身体,憾生接着说:“夜辉,你只要记住我爱你就可以了,我还会陪你很久,你不要害怕。”   佟夜辉的手臂伸到憾生的背后环绕着她,用力的把她拥抱进怀里,他知道憾生爱他,所以宽容他,她恨他也是自己的情绪,她宽容他所以不会表达给他,她豁达,她包容,她是如此的爱他,他轻轻的对憾生说:“憾生,对不起,让你受苦了。”如果说以前他是一直在后悔的话,那么这一刻他终于真正的忏悔了。他终于稍稍的明白了憾生多年以来所受的是什么样的煎熬。   第二十九章   转过天来憾生就住进了医院,佟夜辉没有跟她说她得了什么病,她也不问,她自己住着一个单人病房,来往的医生护士都对她及其和善没有人在她面前说起她的病情。   憾生开始放射治疗,很快所有副作用的症状就开始在她的身上出现,早上刷牙的时候,口腔里流出来的血水和着牙膏沫在洁白的洗手盆里触目惊心,佟夜辉在她身后沉默的打开水龙头,水流溅起一点点血花,旋转着走了一切痕迹,他们默默的看着,憾生大把脱落的头发,也被佟夜辉小心的收捡起来,憾生总是知道,但也从来不说什么。憾生做放疗的时候,佟夜辉站在外面的走廊上,他经常是身体一动不动的保持着笔挺的站姿,看着自己的手指,很专注。   慢慢的憾生的饮食成了问题,她基本没有了食欲,炖的烂熟的食物勉强咽下去,大多数又会被吐出来,佟夜辉一天之中要喂她无数次,憾生是个最配合的病人,从来不闹情绪,无论多难受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声,就是吐了无数次,佟夜辉只要把东西递到她嘴边,她就会张嘴吃下去,这是一个漫长的熬人的过程,激烈的大喜大悲留给人们的往往是心灵上深刻的痕迹,而这种慢慢长长的磨难,往往会被消耗掉的是人们最丰沛的感情。这是一个漫长的而且不太有希望的努力和守望。   整个秋天憾生在迅速的虚弱下去,佟夜辉整天整天的守着她,哪里也不去,入冬的时候憾生已经整天觉得疲惫,原来还能到院子里走走,现在都已经没有那个精力了,她老是在睡觉,他们的交谈的时间渐渐在减少,佟夜辉时常看着憾生昏睡,专注的眼睛不移一下开经常一看就是一夜。   快到圣诞节的时候,病房里忽然来了一个访客,憾生在住院期间曾经有两个人来拜访过,顾北来过一次,金露来过一次,但他们都只是拜访了一次就再也不来了,这个病房里容不下第三个人,他们也不需要问候和你的同情,无论你是真诚的还是参杂着假意的,你的出现只会打扰到他们,两个都不是很感性的人,在这里感受到了同样的气氛,所以他们一次过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这次来的人是杜诚,佟夜辉三四个月都不过问公司里的事情,他一个人顶了所有的事情,里里外外的他一个人辛苦都还是小事,但是一个集团企业长时间不见领导人露面,各方面的猜测流言满天飞,尤其是公司的内部高层已经出现了弹压不了的局面了,而他无数次的联系佟夜辉,佟夜辉却对此完全不在意,最后干脆电话都长期处于关机的状态了,杜诚着急上火的找到医院来推门而入的时候是带着怒气的,他的那些怒气甚至掩盖住了再次面对憾生的尴尬或者是不舒服的心理。   杜诚推门而入的时候,憾生正在呕吐,憾生是吃着东西时忽然一口喷出来的,坐在她对面的佟夜辉被溅了半身,杜诚进门的时候佟夜辉正弯腰从床下拿出面盆,憾生半个身体支出床头,对着面盆,已经没有力气呕吐,粘稠的液体从她嘴里流出,随着消化系统的痉挛,身体一阵阵的抽动,佟夜辉横搂着她的腰身,注视着她的目光不着急,不惊慌,幽幽暗暗的瞳孔里如飞燕掠过潭水时留下的一道阴影。   杜诚僵立在那里,等憾生的身体停止抽搐以后,佟夜辉抬眼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扶起憾生,让她靠回床头用准备好的热毛巾给她擦拭嘴角,刚刚吐完的憾生,极度的虚弱,虚睁着眼睛,微微的喘息,头上的毛线帽子歪到一边,露出她几乎已经没有了头发的头顶,杜诚忽然一个转身,快步的走了出去。   佟夜辉把憾生的帽子扶正,对她说:“没关系的。”憾生朝他虚弱的笑了笑,憾生已经很瘦了,只是在夜晚柔和的灯光下,看起来没有白天那么脱像。   憾生看着佟夜辉的脸,轻微的对他说:“你别难受,一会的我舒服一点了,你再喂我。”   佟夜辉却对她摇摇头:“不吃了。”   憾生也不说什么什么只是笑着看着他,她拿过一边的毛巾,让佟夜辉俯身过去,她一点点的把刚才喷溅到他身上的污物擦干净,她对佟夜辉说:“去吧,他应该还在外面的。”   佟夜辉勾着身体,看着憾生一点点的给他清理闷闷的“嗯”了一声:“你要见他吗?”他问。   憾生把毛巾放回一边的桌子上,身体彻底放松的靠回床头,她微微笑着,眼睛看向屋顶道:“没必要了。”   “好。”佟夜辉应了她,仔细把被角给她掖好起身走了出去。   门外,杜诚背对着走廊,对着敞开的窗户手里点着一颗烟,佟夜辉从房间里出来,他转过身,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忽然扔掉手里的烟头对他说:“抱歉,夜辉,我没想到是这么糟糕的情况。”   佟夜辉牵起嘴角笑了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找了一张休息椅坐下,望着对面的杜诚道:“所有的事情,你都看着处理吧,你能解决就解决,不能解决就那样吧,我没那个心力了,你懂的。”   杜诚确实是懂的,他和佟夜辉本来就是同一类人,他们善于用最短的时间经营出一条直线,但是佟夜辉的人生里偏偏遇见了憾生,他虽然努力的修正但还是在最后不可抑制的脱轨了。   杜诚在佟夜辉的身边坐下,递给他一支烟,两人点上,长久的一阵沉默,后来杜诚说:“那时候听你在厦门跟我说憾生还活着,我心里还轻松过一阵,想着你们最后能在一起多好的事情。谁知却走到这一步。”   “是癌症吗?”杜诚问出的声音带着侥幸的试探。   “嗯。”佟夜辉沉闷的应他,杜诚手上一抖,长长的烟灰散落了一地。   很久后杜诚忽然就嗤笑了一声:“命运这个东西,真是弄人。”他转头看向佟夜辉,佟夜辉消瘦了不少,修长的身体支撑在衣服里,明显有些飘荡,目下一层浓重的阴影,只是目光依然幽暗清明,内里透出一股力量。   杜诚问他:“夜辉,累吗?”   佟夜辉按熄手里的烟头,用双手覆盖着脸颊搓揉一番道:“我倒觉得这样也好,如果躺在里面的是我,真正难熬却又要是憾生。”   杜诚无语片刻,默默的转过头,这样的两个人,他平生唯一所见,而且他还参与其中,到最后,他连说出一句惆怅惋惜的话在他们的面前都是矫情的,他什么也说不出来缓慢的站起身。   “要走了吗?”佟夜辉抬头问他。   杜诚走到憾生的病房门口,低头站立一会,最终还是转过身来对佟夜辉说:“我不进去了,我想憾生也不需要我的道歉,我欠她的就让我一辈子欠着吧。”   佟夜辉望着他,然后说:“其实憾生不会记恨你的。”   杜诚虚弱的笑笑:“其实跟她没关系的。”   杜诚转身走了,他很高大,背影依然笔挺,却有一种消沉之意,佟夜辉一直目送着他消失在走廊里的阴影了,杜诚终其一生都没有对憾生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他留给憾生的永远是一个背对着的影像,带着他对她一生的愧疚。   佟夜辉回房的时候,憾生已经又睡了过去,他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上床把她搂进怀里,收伸进她睡衣里摸着她干涩的皮肤,一寸一寸的丈量着她的身体,憾生翻了个身,面对着他在他后背安慰的轻轻拍拍他,佟夜辉把嘴唇贴近她的耳朵低语:“你不能丢下我。”憾生轻微的叹息。   这样的场景,他们每天晚上都要重复着做一次,憾生从来留给佟夜辉的都是一声叹息。   圣诞节很快就到了,憾生的放疗做过了几天,这几天她在恢复,精神好了很多,佟夜辉提前几天就说要在这天带她出去走走,她很高兴。   吃过午饭她就开始收拾,她把佟夜辉给她买的衣服通通从衣柜里拽出来,摊到床上,换来换去的折腾一番,最后决定穿一件大红色的大衣,最鲜艳的色彩,傍晚之前,她还给自己化了妆,粉红晶亮的唇膏遮盖了没有血色的唇色,桃红色的腮红让她看起来很健康,她给自己带上一顶白色的毛线帽子,整个把脑袋罩在里面,她把自己装扮的最女人,柔和的光线下,她看起来很漂亮。   第三十章   平安夜的这一天,街上人头攒动,倒退到十年前,这条街是有名的夜市,很多年前这里环境简陋,一条窄窄的小马路,两边的商铺都是简易的棚子,拉一个灯泡堆一堆衣服站在一张凳子上就可以吆喝着做生意,这里曾经是十里长街,街道的尽头还有一栋民国时期遗留下来的教堂,虽简陋却彻底的繁华过。   如今十年过去了,当年的棚户商位在城建改造中消失了,这里变成了长长的步行街,富丽堂皇的商铺林立在街道两旁,道路被拓宽了,街道变整洁了,憾生与这座城市已经脱节,她站在街头有些茫然。   佟夜辉从憾生的身后走上去,牵起她的手对她说:“跟我来。”   人群中,他们牵着手,佟夜辉在前面领路,憾生在后面跟随,多少年前,他们曾经多少次走过这条街,那些年月里憾生也是在他后面紧紧的跟随,可佟夜辉从不曾回头握紧过她的手,手心里传来的阵阵的温暖,憾生忽然仰头望向漆黑空寂的夜空,淡淡的笑出来,人这一生到头来求得不过就是这么一点的温情与牵挂罢了。   两人穿过长长的步行街,拐过一条马路前面忽然豁然开朗,狭长的街道,连成排的一盏盏耀眼的灯泡,空气中各种食物融合在一起的浓厚的味道扑面而来,眼前的,仿佛又是当年的那条十里长街。   眼前看到的让憾生忽然就笑了,佟夜辉回头望见她的笑容也绽开嘴角欢笑起来,他们是那么单纯而纯粹的笑容,他们一起走过了多少年,却直到今日才从彼此身上得到了了最简单的欢乐,他们都还有着年轻的面容,他们牵手依偎在一起是一对恋人。   这里是小吃一条街,原来也是老街的一部分,后来整顿的时候被保留了下来,只是被迁移到了背离主街的地方,但这里人气鼎盛依然延续着繁华。   这里的有些摊主甚至还是老面孔,只是憾生记得他们,但是他们却从来都认不得憾生,憾生一摊一摊的走过去,各种混合在一起的食物的香气忽然就勾引起了她的食欲,终于她走到一家卖陕西凉皮的摊位前不动了,很多年前她大爱这种食物,记忆中那种酸辣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味觉神经,她转头眼巴巴的望向佟夜辉。   佟夜辉笑笑,他今天似乎要格外的纵容她,也不说什么,上前去给她买了一份,街边的简陋桌椅边旁,憾生吸溜吸溜的吃着,拿筷子的手都冻僵了,她还是笑眯眯的,晕黄的光线柔和了她脸部的线条,她眉目清秀,笑容灿烂,佟夜辉默默的温柔的看着她,周围来往的人群成了他们的布景,一片雪花穿过昏黄的路灯从半空落下,飘飘荡荡的落在桌面上,很快融化成一滴水珠,憾生抬头望天,夜幕漆黑,点点的白点在头顶上方慢慢飘落:“下雪了。”憾生说。   佟夜辉抬手拨掉憾生肩头的一点雪花,语调轻缓而温柔:“是啊,憾生冬天了,你要好起来,我们一起过年。”   憾生只是笑,低下头吃了一口凉皮,凉凉的,辣辣的,酸酸的滋味一直从舌头滑落到心里去。   老街离着憾生家原来的家不远,走到这里憾生想回去看看,车子停在来时的街口,走回去也要一段路,他们干脆穿小巷走捷径走了过去。   一路走的缓慢,大约三站路的距离,到了楼下憾生到底还是体力不支了,佟夜辉把她背上了四楼。   开了门,佟夜辉马上把客厅的大灯打开,清理出沙发,把憾生安顿在上面,脱下大衣围在她身上,抱着她,让她休息。   屋子里又是一层的灰,没有通暖气,口里呼出来的气息在空气里凝成一团白雾,每一个房间都空洞洞的,没有一点人气,屋内飘荡着冰冷的空气说不出的冷清。   憾生环顾着屋内,每一样东西都还在原位,这么多年了,这屋里所有的一切无论外界怎样变迁,这里依然是老样子,所有的东西任它老旧下去,维持着当年那个男人离开家时的样子。   憾生的眼睛望着那架老旧的摇椅,轻微的叹息出声,她能感觉到她母亲的气息始终在这里,她用头蹭了蹭佟夜辉的胸口对他说:“夜辉,我想我妈了。”   “嗯。”佟夜辉应着她,他的眼睛和憾生望着同一个地方,他知道憾生是来怀念,是来告别的,他知道憾生早就不想活了,哪怕是他已经回头,哪怕是他对她的爱情都拉不回她了。放疗在憾生身上基本没有效果,如此巨大的破坏了她的生理机能也只是控制住了癌症的再往下发展,憾生自己不想活了,佟夜辉都知道,在憾生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里蔓延出铺天盖地的绝望。   离开的时候佟夜辉背着憾生下楼,黑暗的楼道里灌进一阵阵的冷风,憾生攀着佟夜辉的肩膀,脸贴在他的脖颈处,两人一步步走出黑暗,下了楼,小区里各家透出的一点点的灯火带来一些光明,远处传来平安夜的钟声,迟缓而安详。   天空飘着零星的雪花,地上湿漉漉的,佟夜辉一直不说话,憾生双手环绕上他的脖子,声音里带着笑意:“夜辉,我以前可想让你背我了,可那时候我胖,不好意思跟你说,你还记得不?我还背过你来着。”   “那年,你从广州进货回来,一天两晚没睡觉,收了摊,你用摩托车带我回家,你不走大路非要穿小巷子,结果翻车了,我被甩出去了,一点事都没有,你到被车子压折了小腿,我背着你跑到大路上找车送你去的医院。”憾生絮絮叨叨的说着,她想让这一天结束的时候佟夜辉能不那么难过。   佟夜辉望着脚下的地面,步步沉重,他怎么会不记得,那是他一生中经历过的最大的身体上的疼痛,当时他的小腿被侧翻的摩托车的油箱压的血肉模糊,疼的要晕厥,是憾生像个大力神一样,赤手推翻几百斤重的车子,一路背着他跑了两条街才打到车,当时她一声没哭,从他翻车到送他到医院,她安排的仅仅有条,直到他做了手术,医生告诉她他的腿保住了,她却忽然嚎啕着大哭了起来。哭声震出了两条走廊,惊动了一群人。   佟夜辉忽然走不动了,前面太黑暗了,那么多的过往,他现在才看懂的憾生,没有她他以后的人生他要怎么走下去?   “憾生,你怎么这么狠的心,你要一心的去死,你走的倒是干干净净,我怎么办?我以后怎么办?你告诉我我以后该怎么办?跟你一起去死吗?”佟夜辉几乎是在悲愤的哭喊,控制不住的泪流满面,他这一生为憾生留了很多眼泪,也只为她流过眼泪。   长久的静默,憾生幽幽的叹出一口气,她的语调低缓而无奈:“夜辉,你干嘛要回头呐,你说你好好的过你的日子多好?狠心就狠到底,多少像你这样的人鲜衣怒马的过了一辈子,你那么聪明怎么这回就犯傻了呐?”   佟夜辉觉得都要背不动憾生了,他觉得累,但是又不能放下,憾生是他身上的一个包袱也是他唯一的温暖的所在,他熬得筋疲力尽,最后无力的恳求:“憾生,别死,求你,你死了,我怎么办?”   那么漫长的几乎要被压抑的死去的等待,憾生终于缓慢的抬起手,用手掌抹掉佟夜辉脸上的泪水,她说的很小声,她说:“别哭,我答应你。”终归是放不下这个人,她知道佟夜辉这人,做什么事情都有一种绝对执着的狠劲,无情的时候也无情的专一,爱你的时候也爱的固执而执着,这世上只有自己一个人会真心的心疼他,她要是死了,他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呐,憾生想象不出一个乐观的情景,放心不下就只能再陪着他走一段,熬心费血的能熬多久就陪他多久吧。   憾生的诺言在佟夜辉这里是“季布一诺”的,他忽然就充满里力量,希望与绝望全是憾生给他的。   那一天,憾生后来在佟夜辉的背上昏睡了过去,她一路睡回了医院,又一路昏睡着被推进了手术室,那一天的凌晨,那个后来被白皑皑的大雪覆盖了整个城市的平安夜,憾生失去了她身体的一部分,那象征着她是女人的那一部分器官。   第三十一章   初春的时节,一个很好的天气,空气中还带着凉意,但阳光温暖,下午的光景,B城市区一块难得的绿地上,成排的别墅,白色的木栅栏,庭院里绿草茵茵。   院子里里牵出几根绳索,晾晒着一床床的被褥,金露围着一个维尼熊的围裙,头上还扎着一块方巾,手里拿着一个北方人扫炕用的小扫把,“砰砰”的横拍着被面。   “你说你这身体,有病了怕啥,多动动,看你懒得,一天窝一个地方,不招呼你连窝都不挪动一下的,我说就是夜辉哥惯得你,一天抽着你出去跑个十圈八圈的啥毛病都没有了。”   憾生在她的身后一张大躺椅上,她舒舒服服的靠在里面,身上搭着毛毯,手边一张小桌上摆着一些小饼干,手里捧着一杯热热的巧克力。金露的嗓门挺大,混合着“砰砰”的拍打声,很有节奏感,院子里也动感十足,憾生嘴角微微动着含着一个笑容。   金露回身看见憾生望着天空,神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根本没搭理她的意思,她气愤的一扫把拍在她腿上,憾生终于回神,还是望着她笑眯眯的,不知为什么金露就是见不得憾生总是这样一幅恍恍惚惚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她一扫把就差点戳到了憾生的鼻子上:“说,今早上几点起的?”   “中午。”憾生往里缩了缩,声音很弱。   金露一叉腰:“和着我来的时候你刚起床哈,中午吃了两大碗饭就窝着不动,你养猪啊?”她说着上来就掀开憾生身上的毛毯在她大腿上一顿掐:“瞧你这膘养的松松的全是肥肉。”   金露的手不重憾生被弄的痒了,赶紧把手里的杯子放下,缩着腿躲她:“别掐了,别掐哈。”   金露收手,把毛毯又粗暴的给她盖上:“昨晚上走了几圈?”   憾生侧着身子老老实实的回:“两圈。”金露瞪眼。   “真的两圈,没偷懒。”憾生眼神很认真说的特别陈恳。金露就叹气,又开始唠叨:“你说你怎么就不能活份点,死沉沉的懒成这样,我妈五十多了,也一身病,每天还去公园跳两小时舞呐,她还没你能吃,你一顿吃两大碗,还每天病秧子一样养着,你就不能多动动啊!?你看看整天守着你的男人还有点笑模样吗?啊!?”她说着又暴怒上了,伸手又掐了憾生一把。   佟夜辉曾经跟憾生说过金露像原来的她,但憾生觉得金露要比她彪悍多了,她比她活的奔放充满一种原始的充沛的生命力,她对情绪的表达直接而无畏,她从来就缺少她的这种勇气。   隔着毛毯,憾生没啥感觉,她笑笑的跟金露说:“金露乖哈,去给姐姐把屋里的小说拿来,就我放床头的那本。”   憾生嬉皮笑脸的,金露拿她没办法,气哼哼的起身,真给她进屋拿书去了,她走后,憾生望着空出来的庭院,日头正好,周身温暖而舒适,阳光在晾晒的被褥下投下一片片的阴影,没有风,宁静而平和,她微微闭上眼睛靠回椅子里,又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   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是拖鞋踩在草坪声的声音,憾生知道来的是谁,闭着眼睛没有动,脚边一个人忽然就坐了下来,顾北两脚抽出拖鞋,盘腿就在憾生躺椅上坐下,很不客气的把憾生的脚挤到了一边。   憾生睁眼望去,顾北身上裹着一件睡袍,显然还没有洗脸,头发还乱着,他喝着她的热巧克力望着房子的大门说:“这东北女人,太彪了,难找到婆家。”   憾生也扭头看了看大门,回头没接顾北的话,缩了缩脚又闭眼躺了回去,她对金露没什么感觉,她出院三个多月,金露在这里进进出出的三个多月,她来去的很自然,憾生不知道她对着佟夜辉对自己是什么想法,憾生很佩服她彪悍的把这种别扭的关系处理的自然,对她是一种粗暴的温柔,憾生讨厌不起她来。   顾北还没完全清醒,他这种黑白颠倒的人多少都有一点低血糖,刚睡醒不想吭声,“嘎吱,嘎吱”的吃着憾生的饼干喝着热可可眯着眼睛醒神。   金露拿了书从屋里出来,看见顾北上前就赶他:“一边去,多讨厌的个人?每天跑来蹭吃蹭喝。”金露现在大小也是一个老板了,对顾北再没以前的客气,上来就照着顾北的后背推了一把。   顾北毫无防备,身子一晃半杯热可可就泼在了睡袍的前襟。   顾北马上就怒了,跳起来指着金露就骂:“你个彪娘们,你丫还有点女人样吗?就欠将来找个男人把你娶回去一天照着三顿抽的你老实了。”   金露撸袖子开始嚷嚷:“我找什么男人关你一毛钱的事?就你这样的成天像个娘们的一样的鼓捣自己,你当你是兔爷啊,是个男人没点爷们样子还好意思说我?”   “你丫是现在有点样子得瑟了是吧?以前在金迷的时候,没见你这么牙尖嘴利的,以前自己被人涮着玩的怂样忘了是吧?没看出来啊,你丫还有这一副嘴脸?”   “老娘就得瑟了,怎么着吧,我再得瑟也没跟你似的,装字母挖苦人,老娘知道什么是余地,什么是自尊,不像你一张烂嘴。”   两人上来就开始人生攻击了,憾生坐一边笑眯眯的看着,她知道金露以前可能是在顾北手下受过气,所以现在老是不待见他,而顾北是吵不过金露的,他也不会动手,两人每次干仗动静都挺大,但没什么实质的内容,憾生每次都当热闹看,从来不掺和,也不劝谁。两人吵得惊天动地,金露已经从单纯的人生攻击上升到拐弯抹角的问候顾北的长辈了,顾北没有金露吵架彪悍的嗓门和灵活机动的语言能力,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喘大气,本来就乱蓬蓬竖着的头发,这会看着似乎竖立更□了。憾生再一次肯定自己和金露除了曾经嗓门一样大以外,真和她再也没有像的地方了,她哪里有金露这么彪悍的语言组织能力。   憾生怀里拱进一个热乎乎的体温,屁股本来在它院子里的窝里睡觉,被两人的吵骂声惊醒,窜到憾生怀里看热闹,憾生低头拍拍它的脑袋,这一对主人和狗很不厚道的看的津津有味的,很淡定的不出声。   战争最后以顾北愤恨的丢下一句:“不跟你个娘们计较,丢份。”转身走掉而结束,他在这场莫名其妙引发起来的战争中一点便宜没占到,脏了衣服,还丢下一双拖鞋,光着脚走的,败退的姿态颇狼狈。憾生觉得顾北挺冤,他就是窜过来吃点东西,醒醒神,就这么还招惹上了金露,但她也猜到估计以前顾北嘴贱过,所以也只是替他默哀了一下,没什么表示。   金露还在气哼哼的,憾生不想招惹她,趁着她还对着顾北走的方向大喘气的功夫,抓起手边的小说,翻开挡在脸跟前,抱着屁股装模作样的看起来。   金露转身看见憾生一张脸埋在书里,找不到发泄的对象,抓起小扫把又“砰砰砰”的拍着被褥去了。   一下午的时光在金露“砰砰”的拍打声中,在她来回走进走出的不停晃动的身影中,很快就混了过去,期间憾生被金露叫着吃了每天定额的药,又被她骂了一会懒,憾生笑笑的没回嘴,她知道自己懒的不行了,其实她手术以后又做了一段时间的放疗基本上在病理上来说接近康复了,但就是觉得整个人好像在那些一次次放疗中被抽走了身上的精气,她总是不想动,也没有什么活动的欲望。   傍晚,憾生挪窝进屋,佟夜辉也下班回来了,金露在厨房做饭,佟夜辉给她帮忙,憾生抱着屁股在客厅看电视,本来家里请了一个阿姨,但这几天阿姨的儿子结婚,请假回去了,所以这两天金露天天来管着憾生的三餐。   做好饭,隔壁的古北照样踩着点来蹭饭,因为有佟夜辉罩着金露没敢跟顾北闹,一顿饭吃的平平安安,吃了饭,顾北收拾着上班去了,金露留下来收拾,佟夜辉带着憾生出门散步,这是憾生出院后每天都必须经历一番的过程,天气不好了,佟夜辉也会打着伞,把憾生裹得严实,每天雷打不动要在饭后出门走一走。   他们散步的路程也不走远,就是围着别墅区走上一两圈,这里没有厦门岛上漂亮的风景,B城的空气也不是很好,路上景色单一 ,他们把屁股也带了出来,已经是进五月的天气,道路两边的树木已经青绿,屁股跑在他们的前面,时不时在一棵树下挤一点尿液,摇晃着肥胖的身体,溜溜达达的跑的得瑟。   佟夜辉牵着憾生的手走在人行道上,他的话不多,憾生也不是金露那样的了,两人之间很安静,但憾生也觉得其实他们不需要什么语言,他们默默的走着,当憾生的脚步慢下来的时候,佟夜辉在她身旁轻声说:“再走一会好吗?”在憾生疲懒这件事上,佟夜辉从来不勉强她,如果不是医生说要憾生坚持锻炼身体,他宁愿放纵她随意的生活,每天多走一会是他对憾生最简单的期望,每当憾生不想走的时候,他用这种语气要求她,她都会无奈的再坚持一下。   憾生转头望他,佟夜辉平平静静的一张脸,幽暗的瞳孔深里面流淌着某种情绪,憾生想起下午金露对她气愤的喊“你看看整天守着你的男人还有点笑模样吗?”她问佟夜辉:“夜辉,你累吗?”他们在一起似乎没有一天真正的欢乐过。   佟夜辉沉吟一下,回道:“累,但是踏实,累也不算什么?”   憾生不再说什么转头继续往前走,一路慢悠悠的走到天黑,伴着一盏盏的通明的路灯他们牵手回家。   回到家,金露已经收拾完走了,憾生洗完澡窝进沙发里看电视,佟夜辉收拾完自己也坐过来陪着她。   憾生自然的把头枕到佟夜辉的腿上,两人相处的就像一对老夫老妻,客厅里充斥着电视里的吵闹声,胖狗趴在他们的脚下。他们没有一般情侣的吵架磨合期,很自然的就进入了一种平淡的氛围,他们之间经历了太多,吵架什么的在他们这里成了多余的事情,如老夫老妻般宁静滞缓的氛围中又有一种热恋般粘稠的亲密。佟夜辉伸进憾生衣领里的抚摸的手充满情i欲,憾生有些昏昏沉沉。   电视里播放过了一段又一段的广告,中间演了什么,两人已经不知道了,从最开始憾生的头枕在佟夜辉的大腿上,到后来她整个上身倚靠进他的怀里,她的衣领半开,从最开始的昏昏沉沉到后来两人鼻息相连急促的呼吸,佟夜辉的手在憾生的身上缓慢的游走着,一只手伸进憾生的睡裤里,憾生开始低微的呻吟,她转头渴望的看向身后的男人。   他们的性事总是温柔而漫长的,长长久久的触摸,温柔而缓慢的摩擦,快感点点的堆积成澎湃的欲望,头顶的吊灯在憾生的视线里模糊,佟夜辉笼罩着她,包围着她,他在她的身体里,那么磨人的动着,她在一波一波的快感里沉沉浮浮,恍恍惚惚的,想尖叫,又想哭泣,佟夜辉在上方的一张脸,紧绷着嘴角,幽暗的瞳孔那么专注的望着她,电视的声音遥远而空洞。他们的喘息鼓荡着整个胸腔,汗水交融在一起。   佟夜辉总是会让憾生经历一个长久的快感累积最后在绚烂的激情中释放,她会在高潮后很快的睡去,而他在这个过程中传递给憾生的是他用语言所无法表述的感情,他珍惜她,他爱她,他希望憾生能懂的他的表达,看着憾生在欢愉中望着他的迷恋的,爱慕的眼神他会获得一种巨大的满足感。   情事过后,憾生昏睡了过去,佟夜辉给她清理了身体,然后抱着她上床,把她安顿在自己怀里,憾生一直睡着,灯光下她的面像平和激情过后睡的深沉,这是他唯一能在憾生的生活中给予她的一点激情。   佟夜辉望着憾生轻微的叹息,他知道憾生其实就是对简单的活着也没有什么激情,他曾经给了她太多的磨难,巨大的无法愈合的创伤和长久的等待磨掉了她对生活的所有激情,他的爱情唤不回她的活力,但是他总是觉得他们已经走到现在,命运总会给憾生一个契机,他不能给憾生的,漫长而琐碎的生活总会给憾生带来一个机会。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的往前走着,五一过后,阿姨回来上班,金露来的不那么频繁了,五一节放完假佟夜辉回公司上班,白天憾生睡到自然醒,起床已经快中午了,她洗漱完下楼,给她准备的早餐已经冷掉,阿姨不在,憾生估计是买菜去了也没在意,她站在厨房门口琢磨着是热了早饭吃点还是等阿姨回来做好午饭再吃,正在她犹犹豫豫的时候门铃响了。   开门的时候憾生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她还穿着睡衣,屋外是个艳阳天,开门的时候耀眼的阳光让她有点睁不开眼睛,门外不是她想象的忘记了带钥匙的阿姨,一个精神健硕的老人,花白的头发,很瘦很高,腰板笔挺,老人一身剪裁精致的高档手工西装,两手杵着一根看不出什么木质,泛着一种莹润的光泽的手杖,两脚分开,齐肩而立,面容严肃很有气势的站立在门外。   憾生快速的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来人,她充满疑惑,这老头气质很不一般,她搞不清楚状况,估计怕是走错门了,两人对视了片刻,老人不说话目光灼灼的望着她,憾生只好开口问:“请问您找哪位?”   门外一脸严肃的老人面上动了一下,望着憾生没回答她,望着她的眼神,憾生不知怎么着就看出点哀痛的感觉,憾生有点看不懂了,就在她想挠头的时候,老人忽然叹了一口气,然后停顿了一下问:“你是憾生吗?”   “啊?我是。”憾生回答的犹犹豫豫的。   “莫憾生?”老人又问。   憾生在那弹指的刹那间,脑中恍惚闪过某些东西,她的语调变得深沉的回:“是的,我是莫憾生。”   疑惑开始在憾生的脸上消失,老人长久的凝视她后又长长的叹出一口气道:“憾生,我是爸爸。”说完老人抬脚走进了门。   憾生在老人那声“爸爸”出口后,仿佛被什么猛然击中一般,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   第三十二章   老人进屋就径自走进客厅,然后找到沙发就坐了下去,坐下后腰背笔直,两腿分开,手杖杵在身前,两只手掌交叠着搭在上面,这是一个惯于处于上位,习惯掌控全局,常年浸淫在权势里的人物。   憾生在后面默默的看着,以打量一个陌生人的眼光。   憾生先走到厨房端了一杯茶出来,放在老人面前,玻璃的水杯和茶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您喝茶。”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她不了解他的过往,他对她来说是个陌生的老人,而他却是她的父亲。   憾生在另外一首的沙发上坐下,没有多么激动的心情,只是望着对面的人神情上有些恍惚。那么忽然发生的状况,她却是相信对面的人真是她的父亲的,不知道是源于血缘一种无法解释的东西,也或者某种保留在她身体里,属于婴儿时期的某种身体的记忆,她那么莫名其妙的就接受了老人的说辞。她相信这人是她的父亲。   他们坐在那里,彼此的打量对方,憾生斜斜的半靠着扶手,姿态不拘谨,不疲懒,在老人注视的目光下,内心如宁静流淌的溪水,清澈而从容。   对面的老人,有很高的发际,一个异常宽阔的额头,一头白发依然浓密,没有像常人一样染黑,边角发梢都打理的极为精致,看得出他很能从容的面对自己的衰老,他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五官,虽现在已经是暮年,皮肉失去了弹性,但依然保养的良好肤色中透出一种清洁的光泽,依稀可见盛年时的风采。憾生微眯着眼睛,稍稍抬着头心里默算这她父亲现在的年纪,他如今也应该有七十多了。   “憾生,知道我的名字吗?”对面的人忽然一句问话把憾生的思绪拉了回来。   憾生看向对方摇摇头。   “我叫莫书言,你妈妈从来没有跟你说起过我吗?”老人可能说话已经习惯了,他可能想说的柔和,但还是微微有些命令语调,坚硬的语气在里面。   憾生再次摇头,平静的说:“她从来没有跟我说起过您。”憾生以前听着邻居谈论自己的父亲,听到的往往是,那家的男人,憾生她爸,这样的代名词,她的父亲好像一直都是某种代名词的存在,第一次知道自己父亲的名字,她想到的却是,无数个暗夜里她的母亲背转过身去:书言,书言。这个这么富有文艺气息的,不太符合当时时代背景的名字,这个名字会被她咀嚼出什么样的寂寞。   莫老先生微微叹出一口气:“我想着也应该就是这样的。”沉沉的口气,仿佛对某些东西下着结论。   “你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多高兴啊,怎么都爱不够你一样,你妈妈睡觉轻,你两岁之前,都是我带着你睡,你小时候是个夜哭郎,白天睡,晚上就精神,那时候我成晚成晚的抱着你在屋子里转圈圈,抱着抱着,就从那么一点点大,抱成个小姑娘的模样了。”莫老先生回忆着当年,手里还比划着,依然有些坚硬的腔调,表达的别扭而隔阂。   憾生默默的看着他,她相信他说的,这个男人曾经对她的爱意,她一惊哭,就会有个温柔的声音马上出现在她的身边:“妞妞,乖,妞妞,别哭啊。”那么小心翼翼的拥抱,那么柔软温暖的抚摸,他曾经是一个为了她的一声哭腔就心疼紧张的父亲。曾以也有人那样的在乎她,只是都是曾经罢了。   莫老先生的述说让憾生有几分复杂,她能理解他述说时带着的心情,但她今年快三十了,隔着将近三十年的世事,她感觉听到这些的时候有点像旁观者一样,虽然她是当事人,但不是很在意,很淡,很微妙的感觉。   莫老先生说着,说着,望向憾生的表情在忽然间就变得惆怅:“憾生啊,我们上一代的事情,里面的是是非非说不清了,当年我和你妈,我也有难处,我离开你们的时候,你妈说的很绝,不让我看你,碰你一下,开始我都偷偷回去看你的,后来有一次在你幼儿园的门口被你妈妈撞见了,她抱着你就要往下水井里扔。我知道你妈的性格,说一不二的,她当时是真的要摔你啊,我是吓住了,从那以后就没敢再去看你,后来我生意做到了南方,就断了你们的消息,二十多年就这么过去了。”他说的有些动情,眼里浮现出点点的泪光,憾生默默的看着,听着。   “这二十多年里也想着回来找你的,但憾生啊,爸爸也不骗你,我后来也有了自己的生活,日子也艰难琐碎过,想你的心思就淡了,这些年B城的变化也大,想着你们可能早就不在原来的地方了,所以就耽搁住了。直到上个月我无意间碰见了一个老邻居,才知道原来你们住的地方一直都在,没有拆迁,我到那里打听,才辗转打听到佟夜辉这里来。憾生,你这些年过的什么样爸爸都不知道,爸爸有愧。”   憾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听着这个是她父亲的人的述说,她看着他泪湿的眼角,看着他拿出一块整洁的方格子布手帕印在眼角处,她应该感动吗?或者她应该上前去安慰他吗,又或者他们应该相拥而泣上演一出父女相认的戏码吗?电视上不都是这样演的吗?她这样想着,可坐在那里难以言语,也难以挪动身体,一种凝固的情绪,一种哀婉的心情,不是为了眼前的是她的父亲的人,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眼前这种被渲染了的气氛,她是为了一个已经离开了这个世间的人,她的母亲而哀伤。   憾生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时间更无情,没有什么比时间更能抛弃所有的东西,人们都不用人教,本能的自我保护的,丢弃着,选者着,往前走着遗忘着,谁能痴傻的停留在原地,紧握着自己始终的坚守,烂了,毁了,人都走了也不放弃,她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她痴守苦熬着自己坚持的爱情,后来她老了,累了,病了也从没有放手过,而且她这一生也从来没有对人述说过关于她的爱情,憾生在她的一生中没有听到过一句怨言,如果不是自己也走过她的路程,如果她不是她的女儿,那么这世上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母亲曾经怎样的爱过眼前的人,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怀着的是怎样的一份情怀离开的人世。   她的父亲见面伊始几次说起她的母亲,都用“你妈妈”这个代词,那个如此爱着他的女人在他心里已经是一个他的孩子的母亲这么一个代词的存在。他对她的爱或者是愧疚都是真实的,但是对于她的母亲他早已将她遗忘了。   憾生忽然说:“我妈妈叫狄秋兰,她死的时候六十五岁,是死于心血管方面的病,她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有救,但手术费要十四万,她没治,熬了三个多小时,最后活活把自己憋死了,大家都以为她是没钱才死的,但最后她给我留了两千万的遗产。我们守在你当年离开的地方,从来没有离开过,直到去世,你当年曾经和她一起生活过的房子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憾生说话的伊始语气平静,但说到最后语气变得很冲,她说完后,对面的老先生一种表情在他的脸上定格,有些茫然,有些僵硬,他似乎没有听懂憾生一段话的主题,接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憾生的话。   憾生静静的望着他,诸如悲伤,遗憾,甚至尴尬都没在老人的脸上找到,那一瞬间她忽然就明白了,她和眼前的人思路根本不在一条线上,她为了她的母亲不平,而他是来认女儿的,他想找回的是一份曾经遗落的亲情或者某种一直让他耿耿在怀的遗憾,而她的母亲经过这多少年他已经把她忘记的干干净净了,她的母亲,那个女人,那么可怜憋屈的死去,却没有人心疼过她,就连自己在很多年里也没有了解过她,心疼她,憾生把头偏向一边,一股泪意喷涌而出。   气氛微微有些尴尬,莫老先生强势了半辈子,什么样的场面没经历过,什么样的人没应付过,他不知道怎么忽然戏码就不按着他设想的往下走了,他是来认回女儿的,他这辈子唯一最挂在心里,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就是给了这个他的第一个孩子,憾生的话他还在消化,一时有点明白憾生的忽然的伤感是来源于什么,但又模模糊糊的理解的不是很透彻。   两人一时无言的功夫,门铃响了,憾生借着起身去开门的功夫,擦干了眼泪,回来的是出去买菜的阿姨,阿姨的老家在B城周边的一个省,家在一个地级市,儿子考上B城的大学,后来在这里定居也把她接了过来,阿姨像所有的中年妇女一样,具备说话嗓门大,爱唠叨但热心肠的特质。   憾生刚一打开大门,一叠声的女高音马上就充斥满了整个客厅:“这天怎么就热上了,这才刚入五月啊,我出去走一圈这连外套都穿不住了。”   阿姨提着两个大塑料袋就往里面走,一头汗的还抽空对憾生说:“憾生你起来了啊,没吃早饭吧,吃药了吗?没吃赶紧去吃,我去做饭去。”她往里走着一眼看见端坐在沙发上的莫老先生,赶紧就不自觉的打住话头,朝他着点了点头,客气的笑着。   莫老先生也点了一下头,严肃的望回去,阿姨赶紧钻进了厨房。   阿姨身材有些发福,提着东西走的费劲,憾生帮着她把门口剩下的袋子也提了进去。   厨房里阿姨压低了嗓子问憾生:“憾生,有客人啊?”   憾生望着地上一袋袋凌乱放置的各种生鲜蔬果,低头沉吟了一下对她说:“阿姨,今天放您的假,您先回您儿子家,明天再过来好吗?”   阿姨是个有眼力的人,知道进退,也没探听什么收拾了东西就走了,憾生一个人留在厨房里,面对着一地混乱的生鲜食物,跟她的心情一样杂乱无章。她知道外面的人想让她叫他一声:“爸爸。”可是为什么要叫呐?她不想叫,她是一个自我的人,从来忠于的就是自己,就想她的母亲一样,她从来都不会演戏,她对自己的感情最诚实。   厨房的窗户里吹进一阵微风,太阳透过窗户照射进半室的光阴,干净的阳光下,空气中的漂浮的尘埃粒粒可见,朦朦胧胧的仿佛光阴下站着一个女子,还是她三十多岁的光景,一如她留下的遗像一样,圆圆的脸盘上宁静平和,温柔的望着她微笑,憾生望着那个方向,眼里含满了泪水,她恍恍惚惚的想到,如果她的母亲再生,那么见到她的父亲她也会微笑着面对他的,她的母亲其实到了最后坚守的不放弃的怕也不是那个男人,而是仅仅是她的爱情罢了。隔着将近三十年的光阴,隔着生死,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所有的恨也不过是因为有爱罢了,到了最后她也不过就是爱着这个人罢了,憾生望着那模糊的光影,泪中带笑。她忽然就明白了她的母亲,因为她是如此的像她。   憾生知道那个坐在客厅里的人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她应付不了他,也不想委屈自己,她找了一个能应付人回来应付他。   憾生给佟夜辉打电话的时候,佟夜辉正在开股东大会,他的企业是上市公司,他作为执行董事正在给所有的股东作报告,可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场面,偌大一个会议室里,坐满了人,临近中午,他的报告进入尾声,最后的总结陈辞可以说是所有前面铺垫的收尾就像唱戏的最后一下亮嗓,一场戏唱不唱圆满最后这一下很重要。   接憾生电话的是邓辉,憾生基本没有给佟夜辉打过电话,接通电话她一听声音就知道不是佟夜辉本人,她客气的对邓辉说:“我找佟夜辉。”   邓辉当时就坐在佟夜辉侧首的位置,接起电话本来正往外走,听见是个女人的声音,随口客气的回:“佟先生现在正在主持一个重要的会议,请等一会再打过来好吗?”   在这种时候憾生是缺乏耐心的,她直接就说:“你告诉他我是憾生,然后把电话拿给他。”   邓辉刹住脚步,或许是憾生的名字让他耳熟,或许是憾生的语气让他觉得不一般,他停顿一下,然后转回身走回去在佟夜辉的耳边低语一句,佟夜辉在众人的目光下忽然停下,接过邓辉手里手机,电话里憾生只说了一句:“快回来。”一点点哽咽尾音。   “好。”佟夜辉应了一声收了电话转身就往外走,没留下一句话,一屋子的人目瞪口呆,在座的杜城默默的看着,然后他站起来走过去接替了佟夜辉的位置,帮他继续未完成的讲话。   憾生在客厅里放下电话,转身过来的时候对着莫老先生笑了一下。   莫老先生望着她说道:“憾生,你怪我了吧,我和你妈、、、”   憾生在另一首沙发上坐下,适时的打断他的话:“没有关系的,那、、、其实也没有关系了。”她语调低微,望着脚下说。   两人沉默,然后莫先生说:“憾生,你现在过的好不好?爸爸听说了你的一些事,是爸爸不好,你愿意跟着爸爸回家吗?爸爸什么都能给你。”   憾生抬头,望过去的目光平静:“我挺好,什么也不缺。”   父女再度沉默,莫父望着憾生的目光复杂,有哀其不争的内容,又压抑着某种欲言又止,这就是憾生应付不了的,她能够想象到她的父亲能去当年的小区里打听,那么也应该已经知道了,她坐过牢,偷过她妈的钱,被人骗过,那么复杂的事情她解释不了,解释了他也不一定能理解,理解了也不会赞同,而却她对这个人其实没有什么深层次的感情,她连对连他解释的**都没有。时间是个无情的东西,横隔着太久远了,她跨不过去他们之间的那道鸿沟,而却她也没有**去跨越。   最后憾生站起来对他说:“爸,您坐一会,我去做饭,您留下来吃顿饭。”   莫老先生激动的看向憾生:“憾生!”   憾生笑笑,走进厨房,其实也没有什么,她只是觉得她的母亲会希望她这样的。   佟夜辉急匆匆的赶回家,从院子到门口,一路奔跑着进来,憾生给他开门的时候他有些微微的喘息,憾生把他带进去,对着莫老先生说:“我爸爸。”   “这是佟夜辉。”憾生又对莫老先生说。佟夜辉看了一眼一脸威严的莫老先生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伯父好。”佟夜辉平息了喘息,冷静的对坐在沙发上的人打招呼,说话的同时他握住一边憾生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了一下。   莫父不吭声,上下看着佟夜辉,最后眼光扫到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上。   佟夜辉放开憾生的手,从容的在老人目光的压迫下脱下西装外套,在一边坐下。   “你就是佟夜辉?”憾生看见她父亲的目光那是要暴怒的眼神,虽然努力的压抑着。   “是。”佟夜辉坐的规规矩矩,脸色平静,两个人,一个一脸暴怒,一个静默的平静,憾生看了他们一眼,走进了厨房,是该愤怒也好,失望也好,又或者痛心也罢,这些都不该是她一个人承受的,他们会怎么样,其实她不是很在意。   厨房里憾生洗手做饭,她对着光影,微微的笑着:“再见到他,你会给他做一顿饭吧?你希望我这样吧?是不是?”光影里似乎有个模糊的面孔朝着她微笑点头,窗户外吹来一阵轻轻的风,抚摸着憾生的脸颊,她微微偏着头,迎着那道微风,微笑着。   憾生的厨艺全部继承了她妈妈,她忙碌的将近两个小时,一桌相当丰盛宴席被她摆上桌,油爆大虾,四喜丸子,红烧肉,砂锅鱼头,这些主菜除外,还有四个冷盘,三个青菜,一个汤,全是她妈妈当年在世时经常做的,憾生挑选着要紧的做了一些。   莫老先生上桌之前望着餐桌凝视很久,然后他转头看向憾生,憾生立在一边安安静静的。老先生最后叹了一口气坐了上去。   一顿饭吃的气氛沉闷,佟夜辉本来还想跟老先生喝点酒,但人家根本不理他,老先生心里不痛快,憾生给他布菜,他没什么表示,憾生知道这样的事情以一个女儿的身份来做,她父亲是会不舒服的,他不理解她和她母亲的情怀,但其实她也不需要他理解。她从来就是个自我的人,她的表达从来不会遵循常理,所以她才会处处碰壁,一路走的那么辛苦。   莫老先生勉强吃了一顿饭,饭后连茶水都谢绝了,基本上从餐桌上起身就告辞,憾生和佟夜辉一直把他送出院子,他走出院门,一辆黑色的奔驰停在路边,有人下来为他拉开车门,临上车之前,老先生回头望着憾生,想说什么最终也只是留下一声无奈的叹息。   老人留给憾生一个失落的背影和一声无奈的叹息,最后绝尘而去,憾生在他的身后始终留给他的只是微笑。   第三十三章   莫老先生走后,憾生和佟夜辉转身进屋,在院子里的路上,憾生问佟夜辉:“他会找你的麻烦吗?”   佟夜辉笑着摇头:“你爸爸吗?他不会?”   憾生转头看他:“你怎么就那么肯定?”   佟夜辉回答的码定:“他不是那种逞匹夫之勇的人,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也不会做。”   憾生凝神想想也确实如此,他曾经那么的爱她,也二十多年没有回来看过她一眼,其实当你想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是任何借口都拦不住的,我们要走什么路,做什么样的选择,其实最遵从的是自己内心的。   佟夜辉问憾生:“你会跟他走吗?”   “不会。”憾生毫不停顿的回答。   “嗯。”佟夜辉应了一声握着憾生的手进门了。   对憾生来说她忽然平白多了一个爸爸对她其实没什么影响,日子还是照样的过,她很平静。   晚上,佟夜辉洗了澡从浴室里出来,边擦着头发边对憾生说:“憾生我们结婚吧。”   憾生靠在床头,在灯下看书,忽然听见佟夜辉来了这么一句,心里想着:我说这今天怎么洗了这么久呐,闹半天是琢磨这事呐。她抬头望过去道:“怎么?你怕我被抢跑了啊?”   佟夜辉也不否认,扔掉手上的浴巾爬上床道:“我们在法律上是夫妻关系了,住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到时候你爸就是想抢人也没理由。”   憾生觉得他有点担心过滤了,眼睛看着书随口应了他:“行啊,看哪天你有时间我们去把结婚证领了好了。”   佟夜辉凑过去问:“不办个婚礼吗?”   憾生低着头动都没动的回:“婚礼太累人了,结婚不就是两个人的事吗?兴师动众的没意思。”   佟夜辉看着灯下的憾生,良久后转过头望着对面的墙壁轻叹出生,憾生抬头问他:“怎么了?”   佟夜辉抬手抽调她手里的小说,搂着她关灯一起滑进被子里,四周寂静下来,黑暗中,佟夜辉的声音低微:“憾生你要用力的活,用力用力的活下去。”他把憾生紧紧的勒紧在怀里,恨不得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憾生适应着光线望着白蒙蒙的天花板,很久后她轻轻的低应了一声。但是我就是以前活得太用力了,而现在已经没有力气了。憾生知道这话是不能说给佟夜辉听的,她闭上眼睛。   夜半更深的时候,佟夜辉翻过身去,背对着憾生轻叹出声,憾生知道他一直没睡,她紧闭着眼睛,一动没动,就是那么用力的爱他,她能给他的也就是这些了。人能耗费和透支的东西不多。   第二日,谁也不说什么,日子还是要照样的过着,不管你心里想什么,时间永远不会为了什么而停留,佟夜辉上班走的时候,憾生还在安睡,清晨的暮暮晨光中,她的半张面孔埋进松软的枕头里,睡梦安详而深沉,佟夜辉站在床边注视她良久。憾生一直不是个漂亮的女人,瘦了的她只是让她的五官的清晰一些,她不像的父亲也不像她的母亲,鼻梁不高,额头平整,很平常的一张脸,她不是一个很激起人的女人,但是佟夜辉在这全世界也就在她身上体会到了一种甚至比爱情更深沉的感情。他对她厌恶过,愧疚过,千回百转的绕回来最后才知道他是爱她,每每看着她都心里酸涩疼痛的爱。   曾经的佟夜辉对憾生极度的缺乏安全感,就是憾生出院回家也恨不得时时守着她,半夜睡觉会忽然惊醒过来一次一次的试探她的鼻息,每每都心惊胆战的害怕她忽然就在他无意识的时候就离开他,他活得紧张而恐慌,后来有一天憾生有一天状似无意的问他:“夜辉,如果有一天我忽然死了,你也要跟我走吗?”   当时正是深冬,他们依偎在客厅的沙发里看外面的雪景,后来憾生睡着了,醒来以后就问了他这么一句话,佟夜辉长久的沉默,他想象不出憾生死了以后他的生活该怎么继续,无以回答。   憾生苍白的面孔上有一点点午睡后的红晕,她抬手温柔的抚摸佟夜辉眉心轻柔的说:“夜辉,走下去,勇敢一些,假如有一天我就是真的不在了。我爱的人是一个有野心,奋勇执着的人,他勇敢,目标明确,眼睛里随时都燃烧着不满足的暗火,他信心强大,把全世界都当作自己的舞台,我爱的是那样的你,我在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你有一天会走的很远很远,你从来就和别人不一样,我知道的,从最早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是你的一段旅程,陪着你走过一程,伴着你成长,也是我的一种历练,如果我有一天早早的走了是不会有遗憾的,至于你,好好的走下去,这一生不要虚度,如果你最终还爱着我,在路的终点我会始终等在那里的。”憾生最后的话语结束在把眉头紧锁的佟夜辉拥抱进怀里:“豁达一些,夜辉。”她拍着佟夜辉的后背:“死亡也不是我们最后的终点,只要你有足够坚持的信念,不要为我停留你的脚步,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佟夜辉在那天以后回到公司上班,他不是一个多么感性的人,关于人生什么的他很少去思考,他的成功多数来源于他骨血里流淌的一种原始的野兽掠夺的本能,憾生的话让他似是而非看到某些他原来从来没有出现在他思想里过的东西,憾生身上流露出来以及试图想传递给他的东西,让他迷惑而又朦朦胧胧的再次找到了某种目标。   佟夜辉在一阵注视以后,转身离开,这些日子他一次次的转身,某种朦胧的东西渐渐开始清明,一种状态渐渐在他的身上恢复,憾生说:勇敢一些。他后来明白勇敢不是为了别人,也不为了什么,而是一种人生态度,憾生本能的一种人生态度,勇敢而坚持,她年幼的时候不明白,只是本能的去追寻,后来他给她的苦难让她懂了,而她又想传递给他,其实憾生一直都比他,比他遇到过的所有人都要强大。   憾生睡到自然醒来已经是日头高照,洗漱完下楼来,厨房里有热着的早点,她给自己盛了一碗小米粥端着就在厨房的灶头前喝起来,阿姨从院子里晒完衣服回来在客厅看见她远远的对她喊:“憾生,你起来啦,那我上楼去收拾了啊。”   “哦,好。”憾生也大声的应了她一句,直到看着阿姨胖胖的身体扭动着消失在楼梯拐角,憾生才转身掀开蒸锅盖子找小笼包吃。   一口包子咬在嘴里,门口的门铃响了,憾生嘴里含着一口包子,看向大门总觉得这门铃响的不是什么好事。   她走出去,手里还端着碗稀饭,拉开大门,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整个身影笼罩下来,全部挡住了外面投射在她身上的阳光,憾生抬眼看去,一个20出头的男孩子,宽肩细腰,很随意的穿着,上身一件黑色的贴身T恤,下身一条洗的发白的牛仔裤,裹着笔直修长的两条腿,膝盖处破了两道口子。以憾生看男人的眼光她觉得这人比佟夜辉还帅气几分,尤其是要阳光很多,五官特别深邃立体,一头浓密的黑发,修剪的清清爽爽,小麦色的皮肤,笑笑的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他问憾生:“莫憾生?”   憾生点头。“我是你弟弟,让我进去。”男孩子跟他爸爸干了一样的事情,不请自进,不过他爸爸比他走进来的有气势很多。   这孩子肩膀上挎着一个大背包,进门就“砰”的一声摔在地上,大红色的登山包被他摔在地上在阳光下,包上腾起一阵灰尘。   憾生眼睛看着他,低头抽空喝了一口粥,还随手把门也关上了,经过昨天的铺垫,对于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弟弟她有点小吃惊但神经还算很淡定。   莫憾庭扔下包转身向着憾生说:“姐,我是你弟弟,我叫莫憾庭,老爷子派我来联络感情的,我是被他赶出来的,说不把你带回家就不让我回去了,我现在在B城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你能别把我赶出去不?”   莫憾庭洋溢着笑脸,身长玉立的站在那里,说话不急不喘,很大方很自信的样子,半真半假的语气,憾生愣了愣,端着碗走过去,小伙子很高大,站在憾生跟前,其实憾生感觉有点压力:“你真被赶出来了?”她有点脑子不清醒的问出一句,这么大的一个小伙子是她弟弟,而且这小伙子带给她的信息让她有点消化不良。   “嘿嘿。”莫憾庭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真是被赶出来的,他昨天回去就拉着一张脸,半夜把我从床上踢下来就赶我出门的,我这包行李里的几件衣服还是我妈偷着赛给我的,我是你弟弟,你不能也把我赶出去了。”莫憾庭后面急吼吼的加上那两句话。   憾生被他说的脑子一糊涂就下意识的说道:“我没说要赶你走。”   “呵呵,那太好了,给我安排个住处吧,姐。”莫憾庭说的厚脸皮。憾生端着个碗站在那有点傻。   姐弟俩站那有片刻的对持,莫憾庭笑嘻嘻的一脸希翼,憾生一脸呆滞,半晌后憾生走到茶几边把碗放下,然后咳嗽一声,不咸不淡的说:“你跟我来吧。”   憾生把莫憾庭带到楼上的客房,姐弟俩一前一后的上楼碰上阿姨抱着一堆床套从他们的主卧室出来,三人在走廊里遇上,阿姨张嘴就问:“憾生,这是谁啊?”憾生摸摸鼻子不尴不尬的回:“我弟弟。”   阿姨大着嗓门:“呦,这小伙长的可真帅。”   莫憾庭在一边笑呵呵,憾生回头看了他一眼,领着他进了客房。   客房格局简单,装修的有点像宾馆的房间,憾生回头对着身后的莫憾庭,她一时对他找不到合适的称谓,就含含糊糊的道:“那个,你先住这里吧,还有我大概是不能跟你回你家的,所以你看看你那边的事情还是要你自己解决吧。”   莫憾庭歪头看看憾生忽然就呵呵的笑了起来,他把包又往地上一扔,自己拉过写字台边上的椅子坐下,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面对着憾生,左右歪歪头,似乎要把她看的仔细,然后他说:“姐,你可真好说话,就老头子那样的脾气是我我也不搭理他,我是来看你的,你不愿意搭理他我支持你,反正我看他那身板再活个十几二十年应该没问题。他总有自己想清楚拉下架子的一天。”   憾生忽然觉得这孩子似乎没有她一开始感觉的那么油滑,她朝他笑了笑,没接他话。   莫憾庭忽然探出身子把他仍在地上的包勾到手里,他拉开登山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然后朝着憾生招手:“姐,你过来。”   憾生莫名其妙的走过去,站在他身后,莫憾庭开了机,回头对她说:“姐,你坐下。”   憾生在他身后的床上坐下,莫憾庭转身面对她,朝她俯过身体,他们的膝盖几乎碰在一起,莫憾庭望着憾生的脸上收起了进门就没有消失的笑脸,他的眼神诚恳而郑重的望着憾生,那么一瞬间,憾生以为他要伸手过来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但他只是把两只手在膝盖上来回摩梭了一下,然后说:“姐,我从小就知道你的存在,从我懂事起我就知道我有个姐姐在B城,我没一直都想着你,但我高中毕业后没有出国读书,我考上了B大,我在这座城市里游走了四年,经常会走在大街小巷的时候看见某一个女孩,我就会想,这个说不定就是我的姐姐,我从没有见过你,但我也从没有忘记过你。相信我,姐姐。”   憾生忽然被一种陌生的感觉袭击,她这辈子活到现在,没真正把谁放在心上过,唯一在她心里留下痕迹的一个是佟夜辉,一个是叶权,这个男孩带给她的感觉不同于对叶权的也不同于对佟夜辉的心里麻麻,木木的有点酸涩,冲击不大,但感觉很柔软。   莫憾庭转过身在电脑上打开一个文档对憾生说:“姐,我知道你对我很陌生,我很久以前就做了这个,我想着我们总有见面的一天,到时候我就拿给你看。”   电脑的屏幕上开始出现一张张照片,一个孩子的成长史,从满月时的光屁股照片,一直到穿开裆裤,上小学,初中瘦瘦高高的嘴唇上有绒毛的少年,高中开始壮硕起来阳光下一根手指转着篮球的英俊青年,很多的照片,这个孩子每一个有代表性的成长时期都被记录下来,最后的一张是他在一片绿草茵茵的草坪上,背景是一群带着学士帽的人群,他穿着黑色的学士服把手里的帽子高高的抛上天空,阳光下他张大了嘴似乎在高声的呼喊。   憾生默默的看着,有点木讷的难以感动或者被带入的心情,莫憾庭放完影像,转身,这回他握住了憾生的双手说:“姐,我叫莫憾庭,今年24岁,比你小了四岁半,我是大好正直青年,我是你弟弟。”   莫憾庭最后那句“我是你弟弟。”终于击中了憾生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翻过莫憾庭的手掌,低头看着他的掌心,握着他的一只右手,食指在沿着他的掌纹上慢慢的画着说:“你的手可真大。”停顿了一下,她又说:“汉庭,我一直不知道我有弟弟,姐没什么能给你的。”   莫憾庭嬉笑:“你只要认我就好啦。”   憾生抬头看他,无奈的牵起嘴角笑了笑:“我认你,你饿吗?姐给你做饭去。”   第三十四章   午饭憾生没有让阿姨帮忙,自己洗手作羹做了几个菜,没有很复杂的工序,简单的几个热菜,完全是她的一份心意。   饭桌上,莫汉庭很捧场,一碗接一碗的添饭,年轻的男孩子,吃起东西来都虎虎生威,他的胃口很好,憾生也是个一直在吃上不委屈的自己的人,这一点他们很像。   憾生这顿饭自己倒是吃的不多,一会就停下筷子,望着莫汉庭,他怕是饿着了,吃的很快,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填着东西,抽空还抬眼对着憾生笑笑,莫汉庭有一张很性格很英俊的脸,笑起来却五官牵动,眼睛弯成一个弧度,很坦诚的笑容里,有些天真。   憾生观察着他,内心有一点点的牵动,有些柔软,但又不自觉的在想,这孩子不知道在别人面前是不是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态。   因为饭桌上有外人,吃饭的时候两人基本没有交谈,吃了饭姐弟俩一前一后的上了楼,进了客房,莫汉庭一下就歪倒在床上,摸着肚子,撑起半个身子对憾生说:“我吃撑了。”   憾生笑看着他,在他身边坐下问:“那你干嘛吃那么多。”   莫汉庭叹气:“我昨晚半夜被赶出来的啊,然后在机场坐了半晚上,早上又坐飞机过来,一直没吃东西啊,饿狠我了。”   憾生只是望着他笑,她知道他这个年纪正是新陈代谢旺盛的时候,半天没东西吃也确实要把他饿到的,莫汉庭在床上翻了身,一只胳膊撑着脑袋问憾生:“姐,你有没有讨厌我。”他很直白的就问出这个问题,偏偏有是这样一个随意的姿态。   憾生看向他的眼睛,坦荡荡的干净,憾生微微的思索一下,然后摇摇头:“对你本身我讨厌不起来,你从进了这个门起就做的很成功。”   莫汉庭还是保持着一个斜躺的姿势,他看了憾生一会说:“这世界上有一个女人,她的出现,让你没了父亲,你的眼神苍老,神态安静,你才28岁,就有暮年人的眼神,必定经历过一番坎坷,一个女孩在生命里没有父亲的这个角色中长大,你的坎坷肯定和这个有关系,我的母亲虽然你从来没见过,但在这世界上她可能是你从没见过,却抱着敌意的人。你本来应该是不喜欢我的。”   莫汉庭从进门起身上就散发出来的阳光气质,忽然就荡然无存,他的五官似乎更加的深邃:“你所有曾经经历过的不幸,根源都是来源于一个上一代人的背叛,你真正介意的是这个对吗?所以你不肯原谅。”   憾生望着眼前青年的目光依然是平和的,她微微的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指尖说:“你说的对。但我自己介意的不多,我只是非常怀念我的母亲。”   莫汉庭坐起身,歪着头看着憾生:“而他已经把你的妈妈忘记的一干二净的是吧?他很虚伪的什么都不提,他觉得世间能够抹掉一切,而他就没有犯过错误是吗?你是替你的母亲难过是吗?”憾生点点头,眼睛有一点湿润。   莫汉庭歪着头去看憾生的眼睛:“你是我姐姐挺好,你比我要想象的好很多,很多,应该说好的太多了。”   憾生歪头看他,莫汉庭又说:“我是没有任何错误的,我身体里和你留着一半相同的血液,我是你弟弟。”   富有朝气的笑容又回到他的脸上,憾生扭头也看着他笑了,她轻轻的点点头:“嗯,弟弟。”两人相对笑着,很多东西已经不需要语言了。   笑过以后,莫汉庭忽然一拍大腿说:“我要睡觉了行不?我困死了。”   憾生站起来,望着他道:“你睡吧,在这里你可以随便想做什么。”   憾生没再说什么,离开的时候留给莫汉庭一个背影,她穿着一身运动卫衣,腰身处有两条美好的腰线,走出去的步履从容,莫汉庭在后面看着,一双眼睛微微的眯起,他生长在大富之家有着聪明的头脑和特立的性格,他的这个陌生的姐姐有着年轻的面孔和姿容却缺少活力,神态淡漠,眼神有着苍老的宁静,她曾经到底经历过什么?莫汉庭颓废的倒回床上,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他其实有着一颗不太容易动容的心,但这时却微微觉出有点说不出的沉闷来。   憾生回到房间忽然想起客房已经很久没住人了,想着被褥会不会有霉尘味,又转了回去看看是不是给莫汉庭换一套新的。   憾生又进了客房,这一会的功夫莫汉庭就已经睡下了,床边的地上散落着他的衣服,一双运动鞋,东一只西一只甩的老远,床上传来一阵阵鼾声,憾生走进去把屋里的窗帘拉上,转过身,床上的青年睡得深沉,微微张着嘴,肚子上搭着一角被子,四肢肆无忌惮的横张着,霸道的摊在床的正中央。   憾生走过床头,捡起他扔在地上的衣服,衣服上带着汗味,一双袜子也是臭烘烘,她直起身又看向床上的青年,笑了笑,其实他还是个大孩子罢了。   下午的时间,憾生把莫汉庭的衣服拿给阿姨让她洗了,自己搬了躺椅到院子里晒太阳,一边看着小说,抱着屁股想着这个英俊而狡猾的应该是不怎么简单的弟弟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   晚上佟夜辉下班回来,憾生介绍他们两个认识,当时憾生正迎着佟夜辉进门,莫汉庭正好睡醒了下楼,三个人在客厅前的走廊上撞见,莫汉庭表现的很热情,上来就拉着佟夜辉的手,上下直晃:“姐夫,你好,你好,我冒昧的就来打扰你们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佟夜辉最初愣了一下,他看了看憾生还是笑着说了句:“你好,没关系。”   佟夜辉到家后直接就开饭了,三人坐在餐桌上开始都没有什么话好说,憾生见着冷场随口问了一句佟夜辉:“这两天怎么没看见顾北过来了。”   “他被他妈叫回去相亲去了。”佟夜辉夹着菜随口回了她。   憾生偏着头想了一下,实在想象不出顾北那样的配个什么样的女人做他老婆合适,憾生觉得脚下空荡荡的忽然反应过来没看见屁股,转头问阿姨:“屁股呐?”   阿姨也是一愣,满是惊讶的说:“是啊,这平时跑出去,到了饭点它自己知道回来啊,今天怎么都这会了还没回来?”   佟夜辉镇静的夹了一筷子菜放憾生碗里:“屁股是只成年狗了,这到季节了,疯到外面去了不回来不正常的很?吃饭吧,等会晚了再不回来,我再出去找。”   憾生想了想这小区里有不少人家养狗,屁股这段时间也确实不怎么着家,也没多想埋头吃饭了。   旁边的莫汉庭一直在观察他们,他夹着菜很随意的佟夜辉说:“听说姐夫的生意做的很大?”   佟夜辉转脸看过去,莫汉庭看着他,眼神坦荡荡,佟夜辉只好客气的回:“不算很大,做一点事情罢了。”   “我很崇拜你,真的。”莫汉庭说完就把目光投向桌面上的装菜的盘子,翻捡着自己爱吃的,扒了一大口饭进嘴里,很真诚的语气,不做作的姿态,很难让人讨厌他。   佟夜辉笑笑,也问他:“汉庭大学毕业了吧?现在在做什么?”   莫汉庭很夸张的叹了口气:“唉!我不行,家里老头子看不上我,我毕业都快一年了,这不还混着呐。”   他那油滑的腔调,佟夜辉当然不信他,但也没说什么,笑了笑,低头吃饭。莫汉庭一口饭吞咽下去,抬头又看向憾生和佟夜辉两人,忽然问:“你两结婚了吗?”   一句话把两人都问住了,饭桌上经过短暂的沉默,憾生回他:“还没有。”   莫汉庭伸着手往碗里盛汤:“赶紧结吧。”他看着自己的碗,低头喝汤,也不看他们。   “哦,好。”也不知道为什么憾生就这么回了他。   晚饭过后,憾生和佟夜辉出门散步,顺便找狗,路上自然说起了莫汉庭的来意,佟夜辉阴着脸,心里不舒服,憾生知道他不高兴,握着他的手解释:“他那样说,我不能真把他赶出去吧?”   佟夜辉还是不吭声,憾生转身看他:“我不会走的,你还不相信我吗?”   “我们明天就领结婚证去!”佟夜辉忽然爆发出来的一句,平时挺严谨的一个人,忽然露出这种孩子气的负气样子,憾生觉得好笑,她好脾气的应着他:“好,我们明天就结婚。”于是憾生这一生的婚姻,就在这莫名其妙的情况下决定了。   两人溜达了两圈也没找到屁股,回到家却看见它已经回来了,正在厨房门口守着他的狗盆子吃的欢,两人放了心,就上楼了。   两人回到房间里,换下衣服,憾生去洗澡,出来看见佟夜辉端了一盘水果进来。   “过来把药吃了。”佟夜辉每天招呼这憾生按时吃药已经成了习惯,憾生走过去就着他的手把药丸含进嘴里,水杯凑到她的嘴边,她喝了一大口咽了下去。   “吃点水果,我去洗澡。”佟夜辉把水杯放到床边,转身去了浴室,憾生看着床头柜上的水果盘想了想,出门下楼拿了一个盘子上来分出一些,端着去了莫汉庭的客房。   憾生进房间的时候,莫汉庭正趴在他的笔记本上,憾生走过去,看见他似乎在做一幅画,鼠标的箭头飞快的移动着。   憾生把手里的果盘放下,莫汉庭抬头看她,他看看憾生又看向果盘:“给我拿的?”   憾生好笑的回:“不是给你给谁的?饭后吃点水果对身体好。”   莫汉庭嬉皮笑脸的看着憾生:“姐,你真贤惠。”   憾生笑笑的:“我可不贤惠,我懒着呐。”   莫汉庭严肃的说“我知道你对你上心的人才贤惠呐。”他捞起一片西瓜仰头整块放进嘴里,夸张的大声说:“所以我说你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啊很多啊。”   憾生被他逗的笑了出来:“行了,你忙吧,我走了,需要什么你喊我。”   莫汉庭在她身后大声的应着,憾生出了他的房间回了自己的卧室,佟夜辉正好洗了澡出来,看见她进来就问:“你去哪了?”   憾生登掉拖鞋爬到床上随口回他:“给汉庭送水果去了。”   憾生凑在台灯下看小说,佟夜辉擦着头发坐过去:“你喜欢他?”   憾生扣下书,抬头想了想:“这孩子有城府,但是我对我应该是没有恶意的,我不讨厌他,对我来说他就是个孩子。”   佟夜辉对憾生的话不置可否,掀开被子上床,说了一句:“这样也好。”   他没说这样好什么。憾生知道他的意思也没问埋头接着看书,佟夜辉打开电视,看新闻。   两人坐在一个被窝里,佟夜辉一会就凑了过去,憾生也随着他,两人气氛正好,佟夜辉把睡衣都脱了,憾生都已经半裸了,马上就要差枪走火的当口,一声大刺刺呼喊让两人僵在那里。   “姐!我没睡衣穿。”莫汉庭的嗓门隔着半个走廊。隔着一扇门板也没有削减他的气势。   “哦,来了。”片刻的僵硬后憾生大声应着,连滚带爬的滚下床,边穿衣服边跑往衣柜里那里跑。佟夜辉翻着白眼,跌回床上,瞪着天花板直喘粗气。   憾生翻出一套佟夜辉的睡衣,出去开门,莫汉庭腰上围了一块浴巾大刺刺的站在走廊上,没一点不好意思。   憾生稳稳神,走过去把衣服递给他:“你和你姐夫差不多高,先穿他的,回来再给你买去。”   莫汉庭笑嘻嘻的接过睡衣:“谢谢,姐。”转身走了,憾生恨他脸上的嬉笑,这家伙肯定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了,这个狡猾的小子。   憾生回房,两人再没了刚才的心气,收拾着睡了,脑袋枕到枕头上,憾生很长世间以来第一次感到后背的肌肉有些酸痛,她想想她这一天好像过的满充实,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一觉到天亮,一夜的好梦。   第二日早上,大清早佟夜辉把憾生摇醒,憾生一般都会睡到自然醒,睁开眼睛还找不准焦距,佟夜辉穿的整整齐齐,拍拍憾生脸的说:“醒来,乖,我们今天去结婚。”   憾生稍稍有点清醒,她迷迷糊糊的看着佟夜辉说:“你来真的啊?”   佟夜辉被她搞得哭笑不得,知道她还没清醒,也不跟她废话,把找出来的衬衣就往她身上套。   憾生低血糖,让她早起,她很难受,痛苦的洗漱完毕下楼,佟夜辉递给她一杯放糖的牛奶,她喝了两口算是慢慢的精神了起来。佟夜辉在一边哄着她:“忍忍就今天,我们早点去,早点回来你再接着睡。”憾生抱着牛奶杯子看着他不想说话。   阿姨给他们端上早点,憾生扫了一下桌子随口问了一句阿姨:“汉庭没有下来吗?”   阿姨往楼上看了看:“没有啊,我一早上没看见他,估计应该是还没起来呐。”   “哦。”憾生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句,声音刚落地,楼梯口一阵“咚咚”的跑步声。莫汉庭出现在楼梯口,手里提了个公事包,西服穿了一半,半边衣服还挂在身上,他还是一条牛仔裤,裤腰上还挂着长长的金属链子,上面一件T恤,一件黑色的小西装套着半边,他往下跑着,忙乱的把衣服套在身上,朝着饭厅里的几个人喊:“早啊,我上班迟到了,先走了啊?”   他轰轰隆隆的朝着后门跑去,憾生听见他说上班,下意识的抓起桌上的两个包子就跟了过去。   “汉庭,你去哪?吃了早饭再去啊?”憾生在门口拦住莫汉庭当年对佟夜辉的鸡婆性格又发作了。   莫汉庭转身从憾生手里抓过包子咬在嘴里含糊着说:“上班去。”他转身想往外跑,末了有转回来搂了憾生肩膀一下:“姐,你真好。”说完他就冲了出去。   憾生站在屋子的后门,眼睁睁的看着莫汉庭跑到他们房子后面的马路上,钻进一辆停在路边的吉普车里,那吉普车不知道过没过报废的年限,绿色的车身,污迹斑斑,有几块掉漆的地方用别的油漆补上去的,一块块的补丁明显,就听那车子发出一声苟延残喘般嘶吼,然后车子的排气管发出“砰砰”两声,然后一阵黑烟冒出来,那车带着莫汉庭“轰轰”的绝尘而去了。   憾生有点呆滞的回到屋里,佟夜辉拿着报纸遮住半张脸,镇静的坐在那里,憾生问他:“夜辉,那孩子不是说刚被家里赶出来的吗?怎么在B城会有车,他刚才还说要去上班?他不是昨天才来的B城吗?”   佟夜辉抬眼四平八稳的朝她笑笑,叠起报纸放回桌:“也就你,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行了,赶紧过来吃了走了,一会去晚了还要排队。   憾生相当的郁闷的走过去坐下吃早餐,她知道她被那孩子骗了,没有很生气的的感觉,就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吃了早饭,两人带着身份证户口本出门,这年头办结婚证也人性化了,手续不复杂,佟夜辉开车来到两人户口所在地的民政局,她们去的还算早,前面没有几对人,民政局办手续的地方,一个门里办结婚,隔壁就办离婚,几对男女分别守在两个门外,同一个空间下,两种不同的表情。   憾生他们拍照,签字,盖章还连带着宣誓,一个多小时办好了手续,出了民政局手里多了两个红本本,两人在门口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好像都没什么感触样子。   佟夜辉开车把憾生送回家,车停在门口,时间还没过十点,他嘱咐憾生:“回去再睡会,记得吃药。”   “知道了。”憾生应着下车。   佟夜辉又把头伸出车窗跟她喊:“你回去把结婚证收好了。”   “知道了,我回去就把它锁保险柜里。”憾生无奈的回头跟他保证。   佟夜辉终于放心的开车走了,憾生转身站在那里低头看看手里的两个红本本,她这就成了已婚妇女了?好像没什么感觉一样,似乎心里有一点点不同,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同,她抬脚往屋子里走去。   第三十五章   所谓居家过日子,大抵就是关起门来,自家人柴米油盐的一些琐碎的事情,日常的生活大多是规律而单调的。   莫汉庭住在憾生这里已经几天,每日早出晚归的,回家后从来不出门,很规律的生活作息,乖的有些不符合他的这个年纪。   天色将降要黑下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灯火通明,客厅里的电视吵吵嚷嚷,一家里两个在外面奔忙的男人,先回来了一个,莫汉庭今天比佟夜辉早一些到家,回来就摊在沙发上,电视声音开的老大,憾生在厨房里给阿姨打下手准备晚饭,抽油烟机“轰轰”作响,一个房子里闹腾腾的。   佟夜辉踩着饭点进门,憾生迎了他进门,转身去叫客厅里的莫汉庭吃饭,青年歪坐在沙发里,脑袋搭在肩膀上,睡得深沉,两条长腿支出来,笔直的伸出去老远。   灯光下,青年扭曲着身体,肤色有些暗沉,目下一圈阴影,憾生扭头问走进客厅里的佟夜辉:“这孩子一天到底在干什么?怎么累成这样?”   佟夜辉看了一眼客厅里的莫汉庭,他知道憾生也就是唠叨,他回不回都两可,莫汉庭在外面干什么他当然知道,但这话要让他说出来不合适,这孩子进门的时候明显是在骗憾生,他要是什么都跟憾生说清楚了,憾生估计心里会不舒服,他看着憾生对莫汉庭也算上心了,觉得这种事情还是留给当事人自己解释清楚最好,他太了解这同一件事情由不同的人的嘴里说出来,最后造成的印象将大相径庭这个道理了。   其实佟夜辉对莫憾庭还是有好感的,这种好感来源于憾生身上的一些变化,在莫憾庭没来之前,憾生是安宁的没有活力的,她基本上什么事情都不管也不上心,莫憾庭来了以后憾生开始操心生活上的一些事情,琐琐碎碎的生活也终于把她带了进去,她不再是留在原地,静等这世间的流逝。这就是生而在这世间,生活的一种力量,我们遇见一个又一个人,遇见一个个坎坷或者契机,命运在流转而我们不得不往下走。   吃饭的时候莫憾庭没精打采的,憾生有心问问他在外面的情况,但两人毕竟还是没有熟悉亲密到什么话都可以说的地步,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打住,盛了一碗汤放他跟前,让他多补补。   莫憾庭端起来“咕咚咕咚”的几口喝完,看着胃口还是很好的,佟夜辉随意的问他:“憾庭,工作上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莫憾庭笑得有点没心没肺的样子:“呵呵,暂时还没有,等我挺不住了一定跟姐夫说。”   “嗯。”佟夜辉点点头,也没再往下说什么。一顿饭吃的安安静静,饭后,莫憾庭又一头钻回房间再没出来,剩下憾生和佟夜辉按部就班的出门散步,回家,休息日子就这样过着。   转天憾生稍稍比平时起的早了一些,吃过早饭她出门上街购物,要换季了,要给家里的人添置衣服,这些事情憾生以前是不管的,但是她已经把莫憾庭当作了亲人,她是姐姐,觉得对他有一种责任和照顾他的义务。   逛街这事,憾生正经多少年没认真干过了,她自己和佟夜辉的衣服买的少,反正她不怎么出门,而佟夜辉的衣服也很多,莫憾庭倒是只背了个包就投奔她这里来了,衣服没几件,憾生从内裤到睡衣,外套没少给他买。   出商场大门的时候,憾生手里提着一大堆东西,两只手都没闲着,外面正是日头高照,她这人买东西不啰嗦看上就买了拿走,她从上午十点多出门转了一圈出来也就刚刚中午的样子。   站在商场的门口,憾生想想接下来干吗去?她这人没朋友,没交际,出了门没地方去,回家就守着佟夜辉,难得出来一趟,她忽然就不那么想着家了。左右想了想,她低头看看手里的袋子,她在D&G里面看上一件衬衫,水果绿色的不知道憾庭能不能接受她的审美观。   憾生想着想着忽然就感觉自己有点犯贱,想到那孩子骗自己心里怎么就生出了一股憋屈来,她掏出手机给莫憾庭打电话。   憾生在电话里语气有点冲上来就问:“你在哪上班呐?”   莫憾庭在电话里可能微微有点搞不清状况,下意识就回了一句:“在公司啊。”   憾生也不跟他绕弯子,直奔主题:“你公司在哪呐?我去看看你。”   莫憾庭在电话里轻笑出声,他似乎不在意憾生的语气,笑嘻嘻的报出一个地址,还嘱咐憾生来的时候路上注意安全。   莫憾庭的公司在五环以外,憾生一路打车过去走了一个多小时,心里想着:难怪这孩子每天早上都急匆匆的,难为他每天还要开着那快要报废的车子走这么长的路。   到了地头,憾生下车一看,眼前一栋上个世纪的老旧建筑,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属于什么单位的办公楼,坐落在一条背街的小马路旁,墙身老旧一副破落的样子。   憾生提着一堆东西,从前门走进去,没有接待处,进去就是昏昏暗暗的走廊,她左右走了一趟没看见电梯,以为是自己没找到,掏出手机来又给莫汉庭打电话。   “憾庭,你们这电梯在哪啊?我怎么找不到啊?”憾生折回进门处,对着空荡荡的走廊她的声音阵阵回声。   莫汉庭那边似乎在忙的慌乱,应付着跟憾生说了一句:“这没电梯,你走楼梯上来,我在门口接你。”说完在那边就挂了电话。   憾生举着手机,眼睛望向黑洞洞的楼梯口耳边的电话里的“嘟嘟”声无限的回荡。   憾生认命的爬楼,十三楼,没有电梯,这是什么年代了,多少年了憾生没这么不要命的喘过气了,一个楼里都阴阴暗暗的,每上一楼,楼道里空旷的回荡着一些隐隐约约的人声,大白天都觉得阴森森的,憾生硬是爬出一身汗来,要不是心里那点一定要搞清楚莫憾庭到底在搞什么的劲撑着估计她早撑不住劲了。   爬上最后一层楼,憾生拖着两条酸痛的腿拐过弯,抬头看见莫憾庭靠在楼梯口的墙上,笑眯眯的望着她,憾生喘着粗气,抬手往他的方向点点,手上的购物袋稀里哗啦的一阵响,她的嗓子已经干的说不出话了。   咽下一口口水,憾生气喘吁吁的道:“你姐姐我,有快十年没干过这样的体力活了。”   莫憾庭不知道憾生生过重病身体虚弱,以为她是娇贵的,也不上去帮忙,反而闲闲的说:“你是缺少锻炼,多爬爬楼梯对你身体好,赶紧上来。”说完一转身还走了。   憾生气的咬牙,爬上楼,跟着莫憾庭转弯的方向转过楼梯口,一样的布局,昏暗的走廊,第一个门敞开着,里面有些人声传出来,门口旁边的地上一堆垃圾,方便面盒快餐盒堆了一堆。   憾生稳稳神走进门,出乎她意料的进门里面到挺干净,门口的位置摆着一台像是显示器之类的电子产品,只是个头比显示器大了很多,像屏风一样的矗立在那里。   头顶几盏黄黄的投射灯,脚下是一幅投影,模拟的足球场的样子,不过是浓缩的,一颗光影的足球在脚边滚动,憾生抬头看看黄黄的投射灯,一脸迷糊的走了进去。   屋内到真是别有洞天,里面一间巨大的公共办公区,目测六七十个平方的屋内,采光明亮,地面整洁,据憾生的见识里面的办公设备应该是一流的了,房间内规划的整齐,一间间的格子间,沾满空间,角落里一个小型的圆形会议桌,只是里面的人不多,两难两女,都是年轻的面孔,齐齐的望着进门的憾生。   他们都有着一张年轻的倨傲的面孔,冷漠的眼神,但没有攻击性,憾生知道有着这样一种人,他们在某一个知识领域有着过人的才华,他们很年轻,他们没有怎么接触过社会,他们有持才傲物的资本,其实却是没有什么心机的人。   莫汉庭站在憾生的进门处,气氛冷寂的功夫,他一把搂过憾生的肩膀朝着屋内的几个人说:“我姐姐。”没人理他,然后他又加重口气:“亲姐!”   所有人都对憾生露出一个微笑的,只是稍稍牵动一下嘴角的笑容,然后都该干嘛干嘛去了。   憾生尴尬的抬头朝着莫憾庭笑笑,莫憾庭耸耸肩:“没事,他们就那样。”   憾生被莫憾庭搂着肩膀带进里面的一个房间,这里显然是他办公的地方,比外面要小点,到也布置的精致实用。   莫憾庭把憾生安置在他办工桌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从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水递给她,憾生是真的渴了,“咕咚咕咚”几口喝完又把被子递给了莫憾庭,朝着饮水机的方向抬抬下巴,意思她还要喝。   莫憾庭又去接水,憾生在他身后问:“你是这里的老板?”   “是啊。”莫憾庭接了水回来又递给憾生。   憾生端着水杯没着急着喝问他:“你们这是干什么的啊?我进门怎么连块招牌都没看见?”   莫憾庭拉了一把椅子往憾生面前一座,笑笑着说:“我们是做三维动画的,不太属于传统的产业,挂不挂招牌无所谓。”   憾生不解的望着他,最后莫憾庭终于不好意思的承认:“我这不是刚开始吗?窝在这个地方挂不挂招牌无所的。”   憾生看这里面的规模倒是相信莫憾庭干的是正经事,她不解的莫憾庭:“你这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弄在这个地方?你家里难道不支持你吗?”   莫憾庭摸摸后脑勺似乎有点难言之隐的意思,他说:“老头看不上我搞这个,我又看不上他让我干的,所以他不给我钱。”   憾生好奇的问他:“你这到底做的是什么,正经事家里为什么不支持?”   莫憾庭摸着脑门叹息:“老头是老一辈的人,他不懂这个,我们偌大一个中国到现在都没有很好的电脑三维技术,连印度都不如,拍部电影请的都是韩国人,挣钱谁不会挣啊,老头那点家业算是够大的了,可我不不想做一个让人家知道我有钱的傻逼成功人士,我想做自己觉得牛逼的事情。”   接下来莫憾庭对着憾生阐述了一番关于理想,人生观之类的东西,青年充满激情,话语极富感染力,把憾生说的云里雾里的,本来想问他骗她的事情就被他这么莫名其妙的绕了过去。   莫憾庭说了快一个小时,憾生被他说饿了,她从早上出门到现在下午了还没吃午饭,看着莫憾庭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她问他:“我饿了,你这有吃的吗?”   莫憾庭看着把憾生绕过去了,干脆的一拍大腿站起来特别豪迈的说:“我这有方便面你吃吗?”   憾生的身体方便面什么的,是不能放在食谱里的,但她看看这里也没得讲究了,下去外面吃还要爬楼,只好将就了。   下午憾生在莫憾庭这里吃了一碗方便面,然后又莫名其妙的给他发了一份传真,打印了两大叠资料,还给他做了一份文件,等最后憾生终于反应过来问莫憾庭:“你这里是不是没有文员啊?”   当时憾生正坐在莫憾庭的老板椅里给他做文档,莫憾庭从外面的办公区进来拿一个文件夹,他回答的理所当然:“有啊。”憾生问他:“人呐?”莫憾庭指指自己:“就是我啊。”憾生立时无语。   下午到了下班时间,憾生坐着莫憾庭快报废的吉普回家,车子已经是苟延残喘的在行驶,车子的外形就不要说了,里面也是到处蒙了一层灰,座椅的套垫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一座进去一股浓重的汽油味。   憾生忍着刺鼻的汽油味,耳边是轰轰巨响的发动机声,车子老是熄火,被堵在后面的车子,不断的狂按喇叭,莫憾庭一幅不慌不忙的样子,憾生心里却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上了高架桥,莫憾庭一提速,车子后面忽然“砰砰”两声,屁股下面震动了两下,憾生转头去看莫憾庭,车子已经在熄火的边缘,他镇定的打转方向盘,让出车位让车子滑行着在桥边停了下来。   莫憾庭踩了刹车,转头看憾生,姐弟俩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一会,莫汉庭不好意思的说:“那个,今天运气不好。”   憾生问他:“你这车哪来的?”   “呵呵,我买的二手的。”   憾生有点冒火:“他们难道连买车的钱都不给你吗?这样的车你开着上路有多危险?”   莫憾庭看憾生生气了,真的有点过意不去了,他无奈的解释:“前两天回来的时候倒是从老头那里骗了点钱,不过被我拿来买设备了。”   憾生被他那个“骗”字不知道触动了哪根弦,她问他:“你怎么骗他了?”   憾生一脸的严肃,莫憾庭知道她也不是那么好骗的,其实他也没打算隐瞒什么,所以他也就老老实实的说了:“其实我毕业一年都没回去,老头一直认为我不务正业,上个月把我骗回家,一直关着我,后来他不是来找你吗?自己没说动你,就让我来,我就借机讹了他一笔钱跑回来了。”   莫憾庭手臂搭在方向盘上,侧身面对着憾生,从眼神到姿态都是傥荡荡的,憾生问他:“你给我看的那些照片呐?”   “我现做的。”莫憾庭没有犹豫的就接了上去。憾生沉默的看着他片刻,忽然推开车门就走了下去。   憾生在高架桥上往前走,呼呼的风吹的她头发凌乱,莫憾庭在第一时间钻出车,拿了后座上的大堆购物袋跟了上去:“照片是我现做了骗你的,但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莫憾庭嘴里灌着风,跟在憾生后面喊,憾生埋头走着,没给他一点反应,莫憾庭拿她去跟她爸爸交换,憾生并不在意,在她看来那不过就是小孩子玩的讨价还价的把戏,让她难过的是莫憾庭耍手段来骗她。那些照片和那些煽情的话,她觉得这孩子玩弄了她对他的感情,她觉得有些受伤。   莫憾庭在后面跟着,他也不辩解,其实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多余,有没有感情自己心里最清楚,他和憾生真正见面没几天,但感情是建立起来了的,她的姐姐不是一个很有特点的人,她没有什么心机,不争强,也不好争斗性格宁静而平和,他是喜欢她的,这点他没有骗她。   憾生负气往前走着,莫憾庭提着一堆衣物在后面跟着,这一对气氛怪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闹别扭的情侣,不少开过去的车有人伸头看他们,这高架桥上也打不到车,莫憾庭也是没招,没招的。   两人走下高架桥,莫憾庭看着憾生没有停下的意思,却一直走上人行道,往路边建筑物走去,莫憾庭抬眼一看,是一家卖出的4S店。   莫憾庭追上去拦住憾生:“姐,你干什么去?”   憾生望着青年莫名其妙的脸孔,她站在那里,过了一会用极为认真而缓慢的语气说道:“憾庭,我从小没有爸爸,妈妈、、、、对我也不亲热,她死在我不懂事的时候,能理解她的她却已经不在了,这世界上我没有什么亲人了,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不希望你把命搭在车祸上,姐给你买辆车。”   莫憾庭僵立在原地,憾生那不虚伪不做作,坦然的带着虚弱的伤感的表情让他心里泛上一股酸涩。   憾生给莫憾庭买了一辆广本,不是多好的车,给莫憾庭代步却足够了,从4S店出来,莫憾庭握着憾生的手,他没有矫情的推让,憾生这样纯良而直白的人让他震惊,对这样的人他也矫情不起来。   姐弟俩打车回家,两人并排坐在出租车后面,紧挨着,一路没有说话,后来憾生把头靠在莫憾庭的肩膀上,车窗外斑驳的光影投射在他们身上,一路的宁静,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两个人,莫憾庭望着窗外,一脸的肃穆。   晚上回到家,吃了饭憾生开始分衣服,三人热闹了一会,末了各自回房,佟夜辉在房间里抖擞着试穿憾生给他买的衣服,憾生已经多少年没给他买衣服了,这眼看着日子渐渐走上正轨,他的心里感慨万千。   这以后,这房子里开始越来越热闹,顾北回来了,他被他妈抓回去相亲,可正经门当户对看不上他是开娱乐城的,他自己看上的他生活圈里的他妈又看不上,被折腾了几回终于从家里跑回来了。   金露也来了,她的饭店生意火爆,她这个老板娘也做的有滋有味的,隔三差五的就往他们这里跑,她是对佟夜辉倒是没再不报什么希望,经常过来完全是图着这个房子里的气氛。   顾北似乎和莫憾庭最投机,刚开始接触时两人还端着虚假的应付试探对方,后来接触下来,莫憾庭发现顾北虽然顶着个夜总会老板的头衔,但除了嘴巴损了一点外,有点小坏,本性不是个奸诈的人,而顾北也觉得莫憾庭很有主意很爷们而其跟他一样爱玩,两人很有共同话题,很快就玩到了一起。   周末男人们都放假,吃过晚饭莫憾庭吆喝着打麻将,顾北和金露给自己放假留下来表示参与,打麻将这事憾生以前也热衷过,以前在夜市场摆地摊的时候,碰上白天生意不好的时候,几个邻里就在店子里搭一桌,憾生那时候也是没少参与的,只是现在她不能熬夜了,他们一玩起来就是通宵,憾生一般前半夜她上,轮到后半夜就佟夜辉上。   每次玩麻将莫憾庭最积极,究其这里面的原因是因为他这个小老板太穷,穷到身上经常连车子的油钱都没有,穷到外债一堆连吃个盒饭都成问题的地步,这里面他最小没人真跟他计较,而且个个都比他有钱,其实也是变着法子的支援他。   佟夜辉洗了澡出来,站在二楼的走廊里正好看见一圈几个人围成一桌,几个黑乎乎的头顶,热腾腾的气氛,莫憾庭在做一把十三幺,就缺一个九条,心里紧张的要滴汗,面上装的淡定,堂子里已经出来了三个九条,憾生在做清一色,听六九条,一手摸上来是个九条,她握在手里,抬头看看莫憾庭,这孩子无聊的一手撑着下巴,望着自己牌左手大拇指在食指上抠出一个指甲印,憾生笑了笑丢出手里的牌:“九条。”   “糊了!十三幺!”莫憾庭跳起来,一把推翻牌面,得瑟着:“一人一千八,给钱。”憾生笑眯眯的把手里的牌扣起来推翻,数了钱给他,莫憾庭收了一把钱在手上,立马财迷的揣进口袋里,油钱,饭钱出来了,嘴角裂的老大。顾北和金露也在笑他,打法小弟一样把钱给了他。   佟夜辉撑着手臂在楼上看着笑,憾生抬头和他对上,各自微笑,生活就是这样没有停歇的继续着。   第三十六章   天气开始渐渐热起来,夏天的早上大清早的就日光强烈,屋子里多了一个人,憾生心里总是惦记着什么,早上开始渐渐睡不住了。   早上的餐桌上,憾生抱着牛奶杯,桌上的另外两个男人,一个狼吞虎咽,一个四平八稳。都一样的武装整齐,一会就要出去奔忙,室外的阳光明媚,大好的一个晴天,憾生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睡衣,忽然觉得自己太颓废了,她抬头对对面的两人道:“我是不是也该干点什么了?”   莫憾庭从稀饭碗里抬起头,嘴里含着一口包子,颇是惊愕的一张脸,佟夜辉放下报纸,他似乎借着收拢报纸的功夫在思索,然后他问她:“你想干什么?”   憾生撑着脸认真的思索,莫憾庭冒出来一句:“跟我上班去吧?”佟夜辉转头看向他,憾生指着莫憾庭道:“嗯,他那里少一个文员。”   佟夜辉敲着桌子:“你要想上班到我那里去也是一样的。”憾生看着他摇头:“不去你那。”   佟夜辉思索着转头对莫憾庭说:“她不能长期坐班,也不能疲劳。”   莫憾庭满不在乎的回:“行啊,就是给她个消遣,我也没工钱给她。”   于是就这样憾生有了一份工作,她做起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小文员。   憾生的工作环境是轻松的,她每天和莫憾庭一起出门,下午三点就被佟夜辉派车接了回来,关于她每天爬十三楼的事她一直没告诉他。   六个人的小公司,憾生在那里毫无压力,没人太把她当回事也没有人歧视她,他们是一个很特别的团队,几个充满斗志和梦想的年轻人聚集在一起,耗费着大量的激情,做着他们喜欢的事情,憾生游离在他们之外,看着感受着,见着他们四处碰壁却从没有消极,也感动着。朝来夕往,她见证着一个青年为着自己的梦想努力,这个人是她的弟弟,她为他感到骄傲。一个夏天过去,憾生的脸上渐渐出现正常的健康的肤色,一切似乎都开始好了起来。   时间进入十月,B城迎来干燥的秋季,十一黄金周佟夜辉去了内蒙出差,他投资的风力发电厂已经初见规模,草原上一望无际的风车正等着他去剪裁,留下憾生和莫憾庭窝在家里无所事事。   放假七天,莫憾庭和憾生在家窝了两天,莫憾庭难得放个假,每天睡到快中午,吃了饭就锁在他房间里抱着他的电脑鼓捣,到了第三天,憾生自己也闲得慌,拉着他出门游泳去了。   他们这个高档小区,配套的有健身房和游泳馆,因为是盈利性质的所以也对外开放,游泳馆生意不错,下午的时候人声鼎沸。   莫憾庭是个帅哥,脱了衣服身材也是上等的,招了很多女人的目光,憾生游不了几圈身体就已经到了极限,她上岸找了一张躺椅坐下休息,眼睛找着泳池里的弟弟。   莫憾庭一直在深水区,那里人少,岸上看着满是人头的泳池他也是最扎眼,这孩子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从一开始下水就一直用自由泳一个动作闷头游着,憾生觉得这孩子身上有一股劲,强大而正气,佟夜辉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个不同于普通人的优秀人种,但是在追求的高度上憾庭是比他强的。   莫憾庭游到累了,上岸休息,他一路走过来吸引了无数偷窥的目光,憾生看着他一路走来,满眼的骄傲,憾庭之于她是和所有她以往经历的感情都不一样的,不需要什么理由就会去疼爱他,一个温暖的存在。   莫憾庭走过来往憾生身边的躺椅上一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憾生逗他:“憾庭,有好多女孩看你莫憾庭转身对她嬉笑:“当然了,你弟弟帅的无人能及憾生伸过手捏着他的下巴调戏他:“嗯,确实是个极品的,这么好的小伙怎么没人喜欢呐?浪费了。”   莫憾庭颓废的倒进躺椅里,大声的叹息:“唉!你弟弟我穷啊,没钱追姑娘啊。”憾生望着他笑,知道他在胡扯,但这孩子有自己的心思她也没在往下追问。   在游泳馆里泡了一个下午,出来的时候已经快黄昏了,姐弟俩溜达着往家里走去,小区里人烟稀少,回家的马路上空旷而安静,落日的余晖把整个世界染上一层金色。   姐弟俩身上都有些疲懒,慢慢的走着,憾生握着莫憾庭的手,在这世界上他是除了佟夜辉以外她唯一想亲近的人,而莫憾庭确实一个安稳的存在,憾生从不用害怕在他身上付出的感情,因为那不同于爱情,是需要回报的,憾生走动的脚步是在忽然间停下的,就如人生中很多的幸福或者不幸福的转折点都是没有任何的预演一样,兜头就来,以至于人们在极度的无奈中,往往只能把它归结为命运一说,憾生的疼痛来的忽然而剧烈。   莫憾庭本来在考虑着他公司里的事情,心思没有在走路上,他是走出两步以后才忽然感觉到手被落在后面的憾生猛地攥紧。   莫憾庭莫名的回头,憾生扭曲着五官站在原地,一手捂着肚子,莫憾庭奇怪的问她:“怎么了?”   憾生低着头:“憾庭,我肚子抽筋了。”   莫憾庭被她的形容逗笑了,走回来道:“乱讲,肚子还能抽筋了。”   “是真的,我走不动了。”憾生蹲了下去,发迹里冒出了冷汗,排山倒海般袭击而来的剧烈疼痛让她脸色苍白,五官扭曲,她把头埋进膝盖里含含糊糊的说:“我不行了,你背我回去吧。”全球华人的自由讨论天地憾生的声音柔柔弱弱的,莫憾庭以为她在耍懒,蹲下身要看她的脸:“你不是吧?真的肚子疼?”   憾生躲着不让他看,拽着他的裤脚道:“快点。”   莫憾庭无奈的过转身:“姐,不是我说你,你男人把你惯的太懒了。”莫憾庭以为憾生在跟他闹着玩,却没看见憾生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在不停的颤抖。   莫憾庭的肩膀比佟夜辉的还要宽阔,憾生把眼里的水痕偷偷的印在他的衣服上,走了一段路,莫憾庭还在继续琢磨着刚才他想的事情,两人一直没说话,疼痛如开始来袭一样,毫无预兆的慢慢消退,一段时间的静默后,憾生轻轻的问莫憾庭:“憾庭,怎么没看见你找女朋友?”   莫憾庭随口应道:“没那个心思。”   “其实我挺想看见你带个女孩回来给我看的,我想看见你结婚,看见你有孩子,男孩女孩肯定都挺漂亮的,我给你带孩子,看着他们长大。”憾生越说声音越低微。   莫憾庭在前面嘲笑她:“我说姐,你怎么跟个老太太似的,还想着给我带孩子呐?你自己生一个应该快一点吧。”   憾生把头埋进他的后背里轻声的说:“憾庭,要是你能早点来找我该多好?”   莫憾庭沉默了片刻说:“现在也不晚。”   “是的,也不晚,谢谢你,憾庭。”憾生的声音轻微,没有让前面的莫憾庭听见。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莫憾庭看见院子外面的马路上停了一辆车,银白色的花冠,不是佟夜辉开的车,他多看了几眼,憾生趴在他的后背没有看见,直到他们已经走过了,莫憾庭正伸手推围栏上的院门,身后传来一声开车门的声音:“憾生!”一个呼声忽然传来。   莫憾庭背着憾生转身,憾生在抬头的瞬间,夕阳下一个修长的身影,儒雅的面孔,带着微笑。   “憾生。”   “叶权!”憾生惊呼,她从莫憾庭的身上滑下来,望着那个人不敢置信。   “憾生啊!”叶权叹息着惆怅的语调叫着她。   憾生静静的站在莫憾庭的身边,笑盈盈的面容:“叶权,你来看我啦?”再次见到叶权她仿若觉得已经隔了一世,遥远而陌生但又是亲密而欢愉的。   远远隔着一些距离的叶权,一身精干的西服正装,脸上架着一幅无框眼镜,和憾生记忆中的印象有些违和感,他微微摊着手对憾生说:“你在干什么呐?憾生?不过来迎接我吗?”   憾生欢笑着拉着莫憾庭走了过去:“我弟弟,我的弟弟莫憾庭。”憾生骄傲的跟叶权介绍。   然后她又转身对着莫憾庭:“憾庭,他是叶权,我的朋友。”   “你好,憾庭。”叶权率先伸出手。   你好,叶先生。”莫憾庭礼貌的与对方握手,他观察憾生的生活,知道他姐姐这人是没有朋友的,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叶权,他为着他姐姐给与了相当的尊重。   叶权再转过来面对憾生,他微微抬了抬手臂似乎想拥抱她,但又是犹犹豫豫的动作,憾生踏上前一步,主动的伸手拥抱他:“你来了,真好叶权。”如此坦诚的憾生,叶权拥着她拍拍她的后背,闭上了眼睛,难言的情绪被他遮挡了起来。   憾生热情的要拉叶权进屋:“叶权走吧我们进去说。”   叶权却摇着头:“憾生,我就不进去了,你跟我出去吧。”   憾生扭回头看看身后的房子,回头又疑惑的看向叶权,叶权斯文的笑着道:“当初是他拿你的未来威胁我给你的那份房租合同的,手段及其卑劣。”叶权笑眯眯的面容下掩盖了太多的情绪。   憾生无奈的笑笑答道:“那好吧。”叶权转向憾庭:“憾庭小弟也一起吧。”叶权镜片的眼神闪烁着,莫憾庭看看他又看了看了笑得一脸无知的憾生点点头:“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叶权把他们带到的是一家五星级酒店的西餐厅,他似乎就住在这里,一路走来很多的工作人员跟他打招呼,叶权每一个都含笑回应,礼貌,自信而从容,挥洒自如的姿态,他带着一个面具,这是憾生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叶权。   三人坐定,各自点了餐,憾生问叶权:“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叶权只是笑,他说:“相信我憾生,不管你在哪里,只要我想,就一定能找到你。”他没有说出的是,我找到你又怎样呐?所以才不想来找你。   憾生知道她和叶权一直都游走在暧昧的边缘,她不能跨前一步,只能回他一个微笑,莫憾庭看出他们的不对劲,但也只是看着,他的姐姐多出一个爱慕者,他其实没什么想法,以他的观察他姐姐和佟夜辉之间关系很稳定。   一顿饭吃的平静而和谐,叶权还是很活跃,说着他来国内行程的目的,问着莫憾庭的情况,他决口不问憾生的近况,和莫憾庭说的比较多,一直没有冷场,人还是那个人,但已经不一样了,叶权的感觉不一样了,憾生的感觉也不一样了。   中途憾生起身去洗手间,洗手间里她接起冷水拍打自己的脸,水进了眼睛里,视线有些模糊,很多东西可能只是幻象,随着时光越发的飘渺虚无,憾生有些惆怅。   外面的餐厅里,憾生起身离开后,叶权收起了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他转身对莫憾庭说:“憾庭,把你的手机给我。”   莫憾庭奇怪的问他:“干嘛?”   叶权摘下鼻梁上的眼镜往桌子上一扔,奇怪的笑着掏出手机:“干嘛?让你帮我揍一个人。这是他该得的,也是他欠憾生的,我想来想去,这世界也就你能揍他了。”他抬眼瞄眼莫憾庭:“我看你这体格行。”   莫憾庭莫名其妙:“你什么意思?什么是欠我姐的?”   叶权不耐烦的道:“赶紧的,你手机号码多少,一会你姐就出来了,让她知道就什么都干不成了。”   莫憾庭皱眉报出自己的手机号,叶权拨了过去又按掉:“我明天找你,给你看些东西。”说了这么一句他马上恢复正襟危坐的样子,目光正好迎着憾生从洗手间出来。   三人继续安坐,一顿饭吃的安安稳稳,饭后都不想再续摊,叶权和憾生不是不再亲密了而是感觉随着时间消退了,出了那个岛,叶权不再是叶权,至少不是憾生心目中的叶权了。   饭后叶权送他们姐弟俩出去,分别的时候他用力的拥抱憾生:“憾生,其实我早知道,我和你是相见不如怀念的命,你要加油。”憾生抬头望着他,叶权的目光清明而明亮,她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   憾生难过的拉过他的手:“叶权,再见。”此生他们都可能再不见了,她是知道的。   憾生姐弟坐上出租车,憾生从车窗里看过去,叶权身长玉立的站在那里,望着她,沉沉的眼神,然后他一转身,西装下摆在他的身后甩出一个潇洒的弧度,走入他身后辉煌的灯火,憾生忽然明白这个潇洒转身的恐怕才是真正的叶权,人有多面性,那个在岛上的叶权只是他本性中的一个,憾生惆怅的低下头,她很怀念那个被她关在岛上那所房子里,对她来说独特的叶权。那段岁月,也不过是一段值得缅怀的岁月罢了。   日子如常的继续,第二天佟夜辉回来的时候憾生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她被身边沙发的塌陷惊醒,睁眼看见头顶上坐着一身风尘仆仆的佟夜辉,她自动把头伸过去枕在他的腿上:“回来了?”   佟夜辉拨开她额头碎发:“嗯,怎么在沙发上就睡着了?憾庭呐?”   憾生懒懒的挪动了一下:“刚吃过午饭,接了一个电话就出去了。”   憾生又说:“夜辉,昨天叶权来了。我和憾庭和他出去吃饭了。”佟夜辉停在她耳边的手顿在那里。   憾生叹气:“和以前不一样了,叶权变了,或者没变他本来的样子就应该是这样。唉!”憾生叹气,很多的无奈:“说不清。”她翻了个身,把头扎进佟夜辉的怀里似乎不想面对佟夜辉望着窗外,什么也没说,他当然知道憾生的感受,大家氏族出身的男人,热情,教养,宽厚,体贴是他们的本性,但同时势力,衡量,责任与选择也是他们的本能。   正在憾生颓靡的时候,莫憾庭回来了,事情发生时毫无预兆,憾生从佟夜辉身上翻身坐起来的时候身子还在发沉,莫憾庭走到他们的身前,憾生问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莫憾庭理都没理憾生,他望着坐在沙发上佟夜辉递给他一个文件夹非常冷静的问他:“这上面说的是真的吗?”   佟夜辉接过来翻看了几页,纸张上的内容没有让他的表情有什么起伏,他没有看完,直接就合上了,然后他低着头望着膝盖上的文件夹,没有多久他抬起头很平静的说:“是真的,叶家在国外经营了几代人,有专门的商业情报机构,他们收集的这些都是真的,一个字都没有说错。”   莫憾庭开始平静的脱外衣,他说:“那你是承认了是吧?你骗她钱,用她垫背给你坐了五年牢。她为你生过一个孩子,有过一次宫外孕,后来的了癌症都是真的是吧?”   “是的。”佟夜辉答他,莫憾庭转头看向憾生,憾生看见他的眼睛红了,望着她的表情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愤怒,憾生即难过又紧张。   莫憾庭把衬衣袖子挽起来命令憾生:“姐,你走开。”憾生与他默默对视半晌,她的身体往佟夜辉那边斜了斜,莫憾庭瞪着眼看她,佟夜辉拍拍她的肩膀:“憾生上楼去。”   憾生最终站起来她什么也没说,让到了一边,莫憾庭在瞬间就爆发,他一拳打到佟夜辉的脸上,佟夜辉的脸被他打歪到一边,接着莫憾庭又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又是一拳砸过去,佟夜辉始终没躲也没还手,莫憾庭把他一脚蹬翻在地上,他擦擦嘴角的血又站起来。莫憾庭接着踢他,不等他站起来就冲上去照着他的腹部一阵狠踢。   佟夜辉弓着身子,蜷缩在地上猛烈的咳嗽了几声,咳出一些鲜红色的粘稠的液体喷射在大理石地面上。他还是什么也不说,抹干净嘴角的血迹,又艰难的站了起来。   莫憾庭阴沉着脸走进饭厅,拖着一把椅子回来,什么也不说,抡起来朝着他横拍过去,一声闷响,木质的靠背椅撞上佟夜辉的后背飞出去摔在地上散了架,佟夜辉再次倒在地上,莫憾庭扑过去骑在他身上一拳一拳的招呼在他的脸上:“你欺负她一个女人,从来没有人帮她出过头吧?你这样的混蛋一辈子没被人这样修理过吧?难受吗?”佟夜辉满脸的鲜血,眼角,嘴角崩裂,眼睛肿起,莫憾庭忽然掐住他的脖子:“难受吗?不能呼吸的滋味好受吗?要死了的感觉好吗?可你快把她弄死了,还不是这么快的,一点点的磨的。”莫憾庭在愤怒的嘶吼。   佟夜辉的脸变形着,他伸手似乎想去推莫憾庭,可伸到半空他又颓然的放下,放弃的姿态艰难的转头去找憾生,他找到站在角落里的憾生,喉咙的发出“咔咔”的声响,然后他的喉咙里艰难的发出一声扭曲的声音:“憾生。”   “憾庭。”憾生的声音轻微,莫憾庭转头,惊讶的发现她的脸上布满了泪水。   憾生往脸上抹了一把,她呆愣愣的似乎也才发现自己流泪了,她举着手上的泪水对莫憾庭说:“憾庭,你看见了吗?你打他收获到的只有我的泪水,你还要打吗?”   莫憾庭惊愕的松手慢慢的站起来,客厅里一片狼藉,佟夜辉在他松手以后蜷缩着身体剧烈的咳嗽。莫憾庭傻傻的站在那里,眼神迷惑而恍惚,憾生走过去,拉着他的手说:“憾庭,你跟我来。”   憾生拉着莫憾庭往楼上走,留下佟夜辉一个人瘫软在地上没有人管他。   客房里,莫憾庭坐在床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憾生坐在在他的身边拿过他的手,翻过来,手背的关节处一片血红,有佟夜辉的血,也有他自己的,憾生说:“憾庭,我和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没有爸爸,妈妈也、、、不太理我,你知道我以前不太招人喜欢,只有他,好的坏的都只有他给我,我也恨过他,就是到现在也谈不上原不原谅,就是习惯了,如果要活着走下去就非得找他作伴,而他最后也还是要我了,这也挺好。”憾生牵牵嘴角笑了一下,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莫憾庭转头看着她,静默的一张脸,太过压抑后的平静。   憾生摸着他手上的红肿处又说:“如果你曾经倾尽全力的去爱过一个人,那么你就会知道,你哪怕恨他恨不得他死了,但是他要是真死了,你也还是要去陪着的。”憾生及其平静的话结束在一声无奈的叹息中。   莫憾庭静静的望着憾生,刚才是燃烧光了所有理智的愤怒,现在是心脏钝钝的闷痛,憾生一张历经风霜后的宁静的面孔,他想他是有些明白她的:她被一个男人伤害到连命都要赔上了的地步,可最后还是待在了他的身边。   有一种感情,会让我们不由自主,一种以牺牲为手段的占有,占有欲有多强,自我牺牲就可以多彻底。   憾生之于佟夜辉,大约就是如此。   而人们通常把这种感情叫□情。   莫憾庭终于明白了他从憾生身上看到如暮年人一样苍老宁静的眼神,其实源于她曾经的磨难和付出,那是一种感情走到极致后的从容和放弃。   莫憾庭抹掉憾生眼角的泪水平静的说:“姐,你说的对,我来晚了。”   憾生把头靠向他的肩膀,她轻轻的说:“憾庭,不晚。你来了对我来说是一件最完美的事情。”轻微的停顿后她接着道:“憾庭,你别恨他,如果有一天我早早的走了,你对他好一些,他在这世间没有什么亲人了,其实他啊,从头到尾也就只有我真正的心疼他了,如果以后我不在了,你有了孩子就经常带来给他看看,你的孩子留着我血,他会很疼爱的。”   莫憾庭猛的搂紧憾生的肩膀:“姐,别说傻话,你好好的用力的活着,将来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我把他们送来给你养,你看着他们长大。”   “好。”憾生透过莫憾庭的肩膀望着他身后的墙壁,露出一个低落而无奈的笑容。   憾生从莫憾庭的房间里出来,客厅里已经不见佟夜辉的人了,她回到房间果然看见他躺在床上,佟夜辉平躺在那里,房间的窗帘大敞着,落日的余晖在他身侧形成一个寂寞的阴影,憾生疲惫的叹息出声,她走过去,佟夜辉的脸上已经被他自己大致清理了一下,擦掉了血迹看着没有那么吓人了,只是这会皮下组织已经开始充血,颧骨高高的肿起,眼睛里有淤血,眼皮也肿大的高出了眼眶,看着依然恐怖,憾生在他身边坐下,想伸手碰他的脸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去医院吧?”憾生说。   佟夜辉摇头:“不用了,他没有伤到我的内脏,都是些皮外伤,过两天就好了。”   “别怪他。”憾生握着他的手轻声的说。   “不怪他,这是我应得的,他打的轻了。”他往里面挪动了一下身体对憾生说:“上来,让我抱抱你,我想你了。”   憾生小心翼翼的把头枕在他的腋下躺了下去,佟夜辉用手臂搂着她的后背,来回摩梭着安慰她:“憾生这样挺好,我欠你远远不止这一顿皮肉之苦,憾庭打我这一顿是他应该做的,也是我应该受的,你能好好的活在这世上已经是我最大的幸运了,其他的我不在乎。”   憾生默默的听着,她躲在他的腋下清浅的呼吸,很久后,她用轻微的几乎听不见声音问佟夜辉:“夜辉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会害怕吗?”   佟夜辉的身体僵硬了,然后他用力的把憾生勒紧着靠近自己的身体:“嘘,乖,别说,别说。”   夜辉,你记得,如果以后我死了,如果某天要是你的肩头落下一只蜻蜓,或者是灯下飞来一只飞蛾,你不要赶走它,那是我回来看你了,夜辉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那是在一个黄昏,憾生说了这一段话,阳光的金芒散漫整个房间,他们紧靠的身体下印出一个阴影。 --------------- 下接出书版 ---------------   佟夜辉伤了脸在家休养了几天,他冷淡高贵地用果酱抹着面包片。这一天他们的早餐,阿姨很洋式地弄得是西餐,佟夜辉淡定地喝着牛奶,一张报纸遮住半张脸,憾生埋头剥鸡蛋壳不说话,气氛像外面的天空一样阴郁。   佟夜辉放下报纸露出一张还是青紫着得脸,忽然对莫憾庭说,:“你想让你姐姐就这么一只为难,别扭下去吗?”   莫憾庭抹面包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向对面也是张着嘴愣愣地看着他的憾生。姐弟俩对视了半晌,憾生端着她的牛奶杯进了厨房,这种男人之间的对话,她留在这里反而可能要糟糕。   佟夜辉望着莫憾庭,“我们握手言和吧,为了你姐姐,她的身体不好,不要让她为难。”   两个都是高傲的男人,佟夜辉首先放下了姿态,莫憾庭放下手里的东西也看着佟夜辉道:“如果我从小是和她一起长大的,你跟她就没什么事了。”   佟夜辉微微愣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憾生从小感情那么空缺,那么也确实没有他的什么事了。他望着厨房的方向,不无感慨地说:“你说得对。”   莫憾庭收回目光,咬了一口面包,嘟囔着说:“你以后最好永远不要背叛她。”   佟夜辉看着他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他知道莫憾庭这是在妥协。   莫憾庭某种程度上的妥协让日子正常地往前进行着,冬天很快来临,憾生依然每天去莫憾庭的小公司混日子。   第一场雪来临的这一天,憾生早上起来跟着莫憾庭去上班,填空飘着小雪,路上泥泞,所有的车辆都慢行,车子驶上高架桥,从上面望下去 一览无余的是阴沉的天空下,整个灰蒙蒙的城市。憾生望着窗外,车里的暖气熏得她昏昏欲睡,最近她精神经常不济,忽然来去的疼痛会隔三差五地袭击她,她知道这不是个好兆头。   漫长的车程让憾生睡了过去,她睡得深层甚至做了一个梦。梦境里她置身于一片皑皑白雪空地上,明媚的阳光在雪地上折射出一片金芒,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在逗着一个小女孩玩耍。她们背对着她,女孩穿的一团粉红,干干净净的,她远远地看着她们心里充满了莫名的悲伤,小女孩手里攥着一个雪团,忽然回头奶声奶气地朝她大声地喊:“妈妈,快来跟我玩。”   在梦里憾生忽然就知道她们是谁,再抬头望过去的时候,那个满头华发的女人也转过了身来,“妈妈!”憾生喃喃自语地叫出。   女人从来都没有那么温柔地对着憾生笑:“憾生,你要来吗?”   憾生在满脸泪水中醒了过来,对上的是莫憾庭一张惊讶莫名的脸:“你怎么了?姐?”   憾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那么难过,她知道她梦见的是她多年前失去的那个孩子和她的母亲。她愣愣地看着莫憾庭,不知道是怎样一种千回百转的滋味,她忽然无力地堆他说:“憾庭,我今天不想去你那里了,你送我你姐夫那里吧。”   莫憾庭很惊讶,带着莫名其妙的疑问他还是调转了车头。去佟夜辉公司的路上,憾生望着车窗外忽然对莫憾庭说:“憾庭,我刚才做了梦。”   莫憾庭专心地看着前面有些打滑的路面,抽空扭头看了她一眼问:“怎么了?你梦见什么了?都哭了?”   憾生摇摇头:“不好的梦。”   莫翰庭安慰她:“没事,不就是做梦吗?谁都会做噩梦的。”   憾生看着他笑了笑,忽然说:“翰庭,我和夜辉已经结婚了,你来的第二天我们就去领了结婚证。他是你姐夫,以后要对他好。答应姐好吗?”   莫翰庭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我我没怎么着他了啊?”憾生没再接他的话,靠在椅子里,望着他的眼神复杂而伤感。   佟夜辉的集团公司是一栋摩天大楼,当年他倒卖地皮的时候自己买的地自己盖的房子,往上二十层全是他办公室。憾生是第一次踏足这里,佟夜辉的根基是她造就给他的,但是她却从没有和他并肩站立在人前享受过这份成就感。   憾生站在楼下,往上看,全部被玻璃幕墙包围着的大楼冰冷而坚硬。十年前佟夜辉在几条以外的夜市摆地摊,十年后他是这里的主人,这里面有她奠定的一份基石,看着这些,憾生有一种很复杂的心情。   莫翰庭在车里问憾生:“姐,要我陪你上去吗?”   憾生转头跟他挥挥手:“不用,你忙你的去吧,这里我要自己走过去。”莫憾庭愣愣地看了她一眼,最后什么也没说,发动车子走了。   憾生穿过大堂,坐电梯直接上了佟夜辉的办公区,走到前台就被拦了下来,漂亮的接待小姐非常有礼貌地问她找哪位。   人的衣着在交际上大有讲究,憾生今天穿得不普通,全是看不出牌子的高档货,接待小姐露着八颗牙的笑脸很和蔼。憾生想起多年前自己痴肥的样子,在那个小公司里处处受到排挤,意难平,她对接待小姐说:“我找佟夜辉。”   接待小姐似乎反应慢了半拍才想起来原来公司的顶级老板就叫佟夜辉,她僵硬地笑着问:“你找佟总啊?请问有预约吗?”   憾生定定看着她道:“我是他太太。”憾生她是故意的,多少年了她后来已经不在乎了,可心里到底还是压着多少难平意,在她还有能力健康地站在这里的时候,她想要堂堂正正地站在佟夜辉的身边,让所有人知道她是他的女人,而他也是她的男人。   接待小姐脸上的笑已经有点快挂不住了:“我们老总没有结婚。”   憾生挺直了腰杆望着她说:“结了,你要么给他打电话,要么让我直接上去找他。”   接待小姐用轻蔑的眼神瞟着憾生,低头打起了内线,撼生隔着一个接待台接受着里面那几个接待员看神经病一样的眼光。   等了不到五分钟的光景,正对着接待处的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佟夜辉心急火燎地从里面走出来,他看见憾生果然站在接待处大吃一惊:“憾生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憾生笑笑地看着他走近对他说:“夜辉,我跟他们说我是你太太,她们不相信。”   佟夜辉转头看了看几个已经低下对去的接待小姐,冷淡地对她们说:“她是我太太,以后再见到她过来,不要再发生这种事情。”   佟夜辉把憾生带上电梯,又问她:“怎么想着今天过来了?是出来帮憾庭办事吗?”   憾生望着他摇摇头,密闭的电梯里,四周的不锈钢镜面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佟夜辉在灯光下,长身玉立,他的一张脸生得好,有棱有角,眉眼中带着贵气,鼻梁优雅,下巴倨傲,这么多年憾生还是那么喜欢看他。憾生温柔笑:“没有,我就是来看看你工作的地方,夜辉,我从来没有在人前和你并肩站在一起过。”   憾生笑起来,眼睛微微弯成一个月牙的弧度,里面却有哀伤的内容。在之后的岁月里,佟夜辉才明白过来,她是带着怎样的一种心情说出这样的话,她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在尽力弥补她生命中的遗憾。   电梯门打开以后,佟夜辉牵起憾生的手,一路紧握着她的手掌,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到两扇合拢的厚重大门面前。   佟夜辉推门而入,屋子里飘散着淡淡的一股烟味,一个圆桌形的会议室里,围坐着一圈人,佟夜辉进门就道歉:“不好意思各位,家里有点私事,太太找过来了。”   屋里十几二十号人,集体呈一种呆愣的表情,憾生隐约知道自己打断了一个重要的会议,佟夜辉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把她带到了众人的面前,她站在佟夜辉的的身边微笑着平视着所有人。   佟夜辉始终牵着撼生的手,他对呆愣着的所有人说:“今天的会暂时先到”   这里,后面要讨论的事情,秘书处会另行通知大家。就先散会吧。”   从会议室出来,穿过长长的走廊,到佟夜辉办公室的这段路,憾生揍得缓慢,身后陆陆续续跟出会议室的人。背后窸窸窣窣的动作一片,却没有人超越他们,憾生觉得这条路走得太艰难了,她整整走了一生的时间。   佟夜辉的办公室里,憾生东摸摸西看看,转了一圈,她最后走到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外面的天空依然阴沉,灰白色的城市,脚下的众生如蝼蚁,憾生望着窗外,对来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的佟夜辉说:“你还是喜欢最高的地方。权势的追逐,自我价值的体现,其实你以后的人生即使没有我也是不会寂寞的。我今天来到这里也算知道了,我走了也会放心的。”   佟夜辉上前一步,走到玻璃面前,背对着憾生,伸出一根手指画着玻璃面,缓缓地说:“说什么傻话,家里没有你等着,我在外面站得再高有什么意思?”   憾生在佟夜辉看不见的地方清淡地笑了笑,这世界谁会为了谁在原地停留一辈子,她或许会,但她知道佟夜辉不会。   憾生把额头靠向佟夜辉的肩膀,她轻声的跟他说:“夜辉,我刚才在憾庭的车上梦到我妈妈了,她带着一个小女孩,那孩子好漂亮,她叫我妈妈。”憾生的声音越说越轻微,佟夜辉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往下滑落的时候猛地转过身,听见她最后说,“夜辉你以后自己要好好的。”   佟夜辉最终还是没有接住忽然软倒的憾生,她摔倒在地上最后陷入黑暗时的画面是一张他惊慌失措的脸。   生离死别   这一年的冬天,憾生的整个心情都仿佛浸泡在一首浑厚而沉闷的老歌里一般,没有激情、痛苦、疼痛,静静地等待时间的流逝,安静地等待着那个最后的终点来临。   她的病情恶化得很快,再次复发就已经发展到了宫颈癌Ⅱ期,已经不能再手术。这次她没有再住进医院,家里长期驻留一个护士,她定期去医院化疗。   因为她的病情家里变得冷清而死寂,在这个世界上她唯一在乎的两个男人,随着她的忽然倒下,被拖进了沉痛而绝望的生活里。   佟夜辉已经完全停止了日常的工作,憾生的病情来的措手不及。他不管不顾地放下了所有的一切,整日守着她,熬得心力憔悴,莫憾庭也减少了在外面奔忙的时间,成日公司家里两点一线。   憾生这次比上次虚弱得更快,刚做完化疗,反应上来得厉害,困倦得厉害却不能睡得安稳,吃下去的东西断断续续地又呕吐了出来。   半夜时,夜深人静的屋子里厨房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彻整个房子,格外的清冷空旷。   莫憾庭从楼上下来,看见厨房的空地上一个碎裂的小砂锅,里面的稀饭泼洒了一地,佟夜辉两手撑在洗手台上,一个弯曲而痛苦的背影。   莫憾庭抱手靠在厨房的门框上,在真实的痛苦和死亡面前其实是没有语言可以安慰的。他有点可怜这个男人,在这两三个月里,他看着佟夜辉从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熬的身形消瘦眼窝深陷。一开始他鄙视这个男人曾经的行为,但他现在明白其实他姐姐也没有放过他,或者说命运没有放过他们两个。   莫憾庭什么也没说,收拾干净了地面,重新洗米上锅,望着扑扑作响的小砂锅,他递给佟夜辉一根烟。   佟夜辉伸手点烟的手在微微颤抖,窗外是被大雪覆盖的景物,昏黄的路灯,空旷而单调的白色,他狠狠吐出一口烟雾,声音微微地颤抖:“我没让她过一天好日子。。。她一心要往死路上奔,我以为。。。以为一切能好起来的。”他垂下去的手臂抖动着。   莫憾庭瞥了一眼他哆嗦的手臂,搅拌着锅里的稀饭漫不经心的说:“她活着难受,就随了她的心愿吧。”他说得淡漠不是他看得开,他只是比他看得明白,一条路走到尽头的时候除了妥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命运和生活其实能让我们做主的事情不多。   莫憾庭端着砂锅来到憾生的卧室,灯光下憾生靠在床头看书,面色安详,除了脸上不正常的苍白看不出是个病入膏肓的病人。   莫憾庭凉了稀饭一口一口地喂她,憾生嘴里吃不出一点味道,还是慢慢地咽着,他突然问她:“为什么就不想活了?”莫憾庭问得漫不经心,甚至没有看着他姐姐的脸问出这句话。   憾生被他问的稍稍楞了一下,随后靠回床头,她的声音微弱,充满气虚的微弱:“憾庭,你看看我现在活得有多辛苦?你姐姐这辈子一事无成,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爱了一个人,走到现在了无生趣,唯一剩下的就是面对死亡这份从容的心情了。你姐姐是个没出息的,你要笑话我了。”说完她牵起嘴角轻轻的笑了一下。   莫憾庭很久没有说话,低头搅拌着粥,良久的沉默后他缓缓地道:“人一辈子能干成一件事,已经很难得了,你至少一只活的明明白白。”   莫憾庭说完,把一勺粥递到她嘴边又说:“去看看他吧,在这世上你毕竟还有一个父亲。”   那一年的春节,憾生把自己调整到最好的状态,在大年三十这天和莫憾庭还有佟夜辉乘飞机南下去了广州,那个她父亲生活的城市。   不能让一个年事已高的老人知道他见到的女儿将会是最后一面,春节这个喜庆的日子里也不能把哀伤带给老人。到了广州他们先找了专业的造型师给憾生化了妆,憾生又在大衣里多穿了两件毛衣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瘦。   三人开车到了一个幽静的别墅区,独门独院的小别墅清清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憾生被丈夫和弟弟簇拥在中间敲开门。屋内的人似乎早就等着他们的敲门,大门在一瞬间被从里面急切拉开,一阵温暖的热浪扑面而来,曾经以为是那么难的被生活堆砌起来的各种障碍,原来也会慢慢地走出一条出路。   莫老先生看见憾生他们的到来有难言的激动,砸着嘴最后颇为拿腔拿调地说:“来了,来了就好。”   介绍莫憾庭的母亲时老先生似乎很尴尬,眼睛虚看着憾生,介绍得含含糊糊:“这,这是你李阿姨。”既不敢看憾生也不敢看他身后的女人,倒是憾生大大方方对着那个女人微笑着叫道:“李阿姨你好。”   莫憾庭的妈妈依然年轻,至少还是满头乌发,她至少和憾生的父亲差了二十岁的年纪,从衣着打扮上看,非常时尚,眼神五官透着干练,不像是个久居家中的家庭妇女。她对着憾生笑得有些虚弱,隔着距离礼貌地朝她微笑:“憾生,你好,欢迎你来。”   一圈人招呼完被迎进了客厅,莫憾庭没跟自己的父母做什么交流,两个男人都分着心思注意着憾生的反应,不落痕迹又小心翼翼地夹着她进到客厅坐进沙发里。   莫憾庭的妈妈招呼完他们就去了厨房,莫老先生有点高兴得过头了。没注意他们的动作。他似乎对佟夜辉也不那么心有芥蒂了,亲手泡功夫茶给他们喝。佟夜辉奉上给他准备的两根老参,老先生很高兴的笑纳了,转头和他不尴不尬地聊起了生意上的事情。憾生在一边插不上嘴,笑盈盈地看着。   莫老先生说到高兴处,话锋一转转头对憾生说:“憾生啊,以后多回来走动。憾庭我是指望不上他了,他要捣鼓他喜欢的东西,我也想通了,随他去吧,你要是不愿意回来,我将来也把这边的生意结束了,搬到B城区,将来你们有孩子了,将来我们给你们带着。”   莫憾庭和佟夜辉的身体同时僵硬,憾生笑盈盈地自在地应付:“爸爸,你身体还好吗?”   老先生很激动憾生关心他,忙不迭地说:“好,好,我身体硬朗得很。”话题被带了过去,几个人笑的内容各不相同。   吃饭的时候,年节里桌上的饭菜清淡的少,憾生面色从容地一点点吃掉李阿姨夹给她的菜,莫憾庭和佟夜辉胆战心惊地看着,生怕她忽然一口吐出来,还好憾生一直没什么反应。   莫老先生兴致很高,拿出一瓶特供的茅台和座上的小辈喝酒,喝到酣畅处,他给佟夜辉倒上一杯问他:“我听憾庭说你们结婚了?”   佟夜辉举着酒杯小心地应对:“是的。”   老先生低头沉吟了一下,抬头说:“我打听过你,你也是个人物,回来我给你们好好办个婚礼。我把女儿风风光光地嫁给你,你好好地对她,过去的事情,谁都有犯错的时候,来把这杯喝了,我就不再提了。”   老人举杯和佟夜辉酒杯相碰,佟夜辉有口难言,一口酒从舌尖一直苦涩到心里。   吃过饭,几个人又围坐在一起聊天,憾生坐在那里摇摇欲坠,佟夜辉找了个机会提出告辞,老先生很失落,要留他们住宿,莫憾庭在一边打圆场才得以脱身。   送出大门,莫老先生眼神依依不舍,憾生走出去又忽然转身,她走回去轻轻地拥抱自己的父亲。老人有瞬间的不知所措,憾生轻声地对他说:“爸爸,你保重。”   莫老先生举起双臂小心地回抱,眼圈红了。莫憾庭扭过头去,他知道他们这是生离也是死别。   憾生放开莫老先生又转身面对汉庭的妈妈,她真正地见到这个人时,其实已经没什么想法了,她一直介意抢走她母亲的丈夫的这个人,不过是一个概念和符号罢了。她对女人说:“阿姨,辛苦你照顾了我爸爸这么多年。”她其实也是红颜对白发,也是不容易的一生。   女人眼眶微湿,她拉过憾生的手小声地说:“谢谢你,孩子,你要保重。”她们相对笑了笑,憾生知道她可能已经看出什么了。   再次转身。憾生再次回头,回到车里就瘫软在了座椅上。   莫憾庭一直把他们送到机场,离别的时候他们姐弟无言地拥抱,甚至连保重的话都说不出。莫憾庭还要留下来陪着老父,他在今后的岁月里还要安慰女儿得而复失的年迈父亲。再见到憾生的时候他知道怕就是要送她最后一程的时候了,他有很多话想说,但也什么都不用说了。因为说出来也是一个无言的结局。   憾生在回B城的飞机上彻底的倒了下去,一路不停呕吐,身体抽搐,出现了昏迷状态,下了飞机直接就被救护车拉进了医院,她人生中的最后一个春节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在这个辞旧迎新的节日里,她的身体每况愈下,没有带给她任何生的希望。   尾声   整个冬天,憾生的身体多次危急,病危通知单像雪片一样飞到佟夜辉手里,有时候一天要下三四次。他从最初的绝望熬到了最后的麻木。医院病房的走廊上经常可以看见一个男人像标杆一样站在那里,表情淡漠,眼里弥漫着大雾。佟夜辉知道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已经坍塌,只是煎熬着等待最终结局到来的那天彻底崩溃。   经历过了无数次的凶险后,外面的天气已经冰雪融化,寒冷的冬天过去,春天来了,医生却判定憾生已经没有希望了。晚期的癌症已经控制不住癌细胞的转移,在医学的治疗上只能是让病人在最后的日子里生活质量高一些。   那天憾生把佟夜辉叫到床头,她对佟夜辉说:“夜辉,放弃吧,我已经尽力了。”化疗已经耗尽她大部分的生命力,她虚弱不堪,说话都气息微弱,她的脸已经瘦出了一个尖尖的下巴,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掌骨节分明,她举着手掌笑笑地对他说:“你看,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瘦过,治病……真的是太辛苦了。”   佟夜辉僵硬地立在离床头两米的地方,他已经被压抑的很少有语言了,他曾经想懦弱的逃离憾生,只要没见证到憾生真正的死亡,他就还可以幻想着 她还一直活在这个世界上,他真真实实见证着她慢慢最终走向死亡、在这个世界上彻底地消失,是憾生这一生对他做过的最残忍的事情。   憾生一直在治疗中是最配合的病人,无论多难受她从来没有抱怨过,可现在她说:“太痛苦了。”   在最后的日子里,佟夜辉把憾生接回了家,然然后在初春的时节里,他们去了内蒙古。那里是佟夜辉目前事业最辉煌的所在地,在广袤的草原上有他树立起来的无数风力发电机,成排成排的望不到尽头,辉煌而壮观,为国家输送了大量的电力,解决了大批的民生问题。最后的日子里他想不到两个人守在一起痛苦地绝望,他能做的就是给憾生在最后的生命里留下一点亮色。   四月的草原,无雨无雪的干涩,但空气还是好的,湛蓝湛蓝的天空,低低漂浮的大朵白云。佟夜辉开着悍马过来,车上带着一个医生一个护士,所有的急救药品都准备得齐全,憾生被围裹得严实坐在轮椅上被推下车。   蓝天碧云下,远处一排排白色的风车,一望无际,憾生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色,满眼的欢欣,佟夜辉站在她身后对她说:“风力发电是一种再生能源,矿藏有用完的一天,风力发电却不用担心这个,而且没有污染,这里每年向国家电网提供10800千瓦的电量。”   憾生抬头看着佟夜辉:“我为你骄傲,你做了一件好事。”   佟夜辉自嘲地笑笑 :“我也是为了赚钱,响想比别人多走一步,做长远的投资罢了。”   憾生反手握住他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不管你的出发点是什么,我依然为你骄傲。”她说的斩钉截铁,似乎在向他传递着什么。   他们的眼神在空中相对,憾生满眼的鼓励与骄傲,这世界只有这个女人会真正为他的成就而骄傲。他们的牵绊太深,她对他的爱包含很多内容,既如爱人也如母亲,她扮演了他生命中所有中药女性的角色。   憾生望着远方对身后的佟夜辉说:“夜辉,你要有勇气,就是最难过也要告诉自己都会过去的,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而痛苦也不是永恒的。”   憾生的大部分背影隐藏在轮椅的靠背里,佟夜辉望着她单薄的肩头,眼里有尖锐的痛苦。她说痛苦不是永恒的,别人或许是这样,而她是他见过的最顽固的人;这世界没有谁会为谁在原地停留一辈子,而憾生会。她一直顽固地停留在原地等着他回头,而他终于回头了,可她却要走了,而她在最后还在担心他不会好好地生活。她知道他在她走后会崩溃,她不放心他。她要他有勇气勇敢地走下去,至少是像样地走下去。   憾生推着轮椅转回身,佟夜辉眼里的痛苦她尽收眼底,她推过去,心疼地拉起他的一只手,他还是长身玉立的一个英俊男人。她也可以看到她走后,他的痛苦和崩溃,但她知道他会走出来,他从来都有一颗坚强的心脏。她也可以看到他中年以后,两鬓斑白事业有辉煌的成就,或许有着寂寞的眼神,那将会是她留在他生命里最后的痕迹。   憾生握着佟夜辉的手,仰望着他,不放手,不说话,既在安慰他也在等他给她一个承诺,保证他能在她走后鼓起勇气好好活下去。   干涩的风得佟夜辉眼睛生疼,他的手几松几紧,最后的时刻他不能骗憾生,但要不颓废、不放弃、有责任地活下去,他不敢保证他能做到,憾生在逼着他必须振作。   憾生默默望着他,远处阵阵的风扑面而来,风声在他的耳边像在轰鸣,佟夜辉终于咬紧牙关,用力握紧了憾生的手。   五月,当天气全面回暖的时候,憾生的生命几乎就要走到尽头了,最后的日子里她和佟夜辉回到了当初让她生命出现转折点的岛上,那里气候宜人,没有喧嚣,她希望生命的最后一站就停留在那里。   送行的人只有莫撼庭一个人,憾生的生命真正放在心上的两个人,一个是她的爱人,一个是弟弟,莫撼庭的到来弥补了他生命中对亲情的最大遗憾。   最后分别的气氛是哀伤的,既是生离也是死别的告别,压抑的人已经没有什么语言,连保重都成了一句多余的话。   在关口分离的最后时刻,憾生转过身来对莫撼庭说:“撼庭,你先走,姐看着你走。”每一种告别其实更难过的是那个被留下的人,憾生对她所爱的人在感情上永远是宽容而仁慈的。   莫撼庭弯腰最后拥抱坐在轮椅上的憾生,然后起身,毅然转身走了出去。他一路走着,腰背笔挺,步履稳健快速,眼睛里汹涌地涌出泪水。   厦门的春天是个好季节,空气湿润,阳光明媚,正午天气最好的时候。憾生在向阳的回廊上,靠着佟夜辉晒太阳。宫颈癌的晚期,杜冷丁已经没有作用,她一天中精神好的时候越来越少。   憾生靠着佟夜辉,充沛的日光让她身上难得的安逸,她眯着眼睛看着在院子里欢跑的屁股,这狗在她最寂寞的时候陪伴着她,以后它还能陪着佟夜辉,她牵起嘴角笑了起来。   来到岛上十几天后,天气开始渐渐地热起来,院门口的广玉兰开出了大朵的花,一院子飘荡着它的香气。万物生机盎然的季节,憾生在疼痛中煎熬,越来越频繁的剧烈疼痛在带走她最后的生命力。她已经终日卧床,不管多疼她从来不出声,不管身体衰败到了何种地步,她的精神依然坚韧。   终于走到终点的这一天,憾生从早上醒来就觉得精神格外好,吃了一碗面条,没有任何不适的症状。她心有所感,转头望向窗外,一个大好的艳阳天,她对佟夜辉说:“带我出去走走吧,我想最后去看看海。”   “好。”佟夜辉痛快地答应了,他也隐约意识到了最后的时刻就要到来,这恐怕是憾生最后的愿望了。   他们已经不再避讳谈起死亡与分离,漫长的时间,被绝望折磨了太久,现实逼着佟夜辉麻木地接受了。   憾生走路都已经困难了,佟夜辉背着她走过街道,穿过巷子,一路走到海边,码头上人来人往,他们面海而立,远处一轮红日,碧蓝的海面上海鸟上下翻飞,一派勃勃的生机,海风吹在憾生的脸上,她仰脸迎接着,微笑着。她想她走得虽然有牵挂,但是已经没有遗憾了。   回程的路上佟夜辉走得格外的慢,他隐约觉得这将是憾生的最后一段路,他能走得慢点,憾生就能晚一点离开,他们没有语言,该说的话早就说完了,剩下的只是一个必须接受的结局罢了。   临到家门口的时候,憾生忽然对佟夜辉说:“夜辉。我们要是能有一个孩子该多好,这样就有人能陪着你了。我走了……你会有寂寞。”她声音虚弱,嘴唇贴着他的耳朵,一点点的热气。   佟夜辉泪湿眼眶,他说:“嘘,嘘,别说,别说,我们回家,我给你做饭。”   佟夜辉加快脚步,走到门口他掏钥匙开门,一串钥匙慌乱中摸不清哪一把是开门的。   憾生低微的轻语:“夜辉,你回头得太晚,我消耗得太多,只能陪你这一程了。”   “嘘,乖,别说,求你……”佟夜辉的声音戛然而止,憾生环绕在他肩膀上的手臂垂落下来,静止不动。那一刻他的时间停止运转,巨大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到全身。   那一天,憾生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一朵盛开的广玉兰忽然从枝头坠下,“啪嗒”一声砸中佟夜辉的肩头。   憾生说:“夜辉,你记得,如果以后我死了,如果某天要是你的肩头落下一只蜻蜓,或者是灯下飞来一只飞蛾,你不要赶走它,那是我回来看你了。夜辉,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全书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txt80.com--【冰澜海】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